裴府之中,裴术的妻子郑夫人与裴约的同胞弟弟裴礼正在等着祖孙俩回府。见到裴守之的第一眼,郑夫人的眼泪便滚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让祖母看看……黑了,也瘦了!”
裴约撩起衣摆,跪下道:“不孝孙裴约,让祖母忧心了。”
待郑夫人细细问过裴约近几年的日常起居过后,裴术提及了皇帝有意赐婚之事。郑夫人一时怔然:“怪不得清明提前回了府,说什么是去给明家女郎还帕子去了。”
而一旁的裴礼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祖父的意思是,明珂要做他嫂子了?!
他想了想成日听曲儿宴饮、与一向风流的城阳公主最是要好的明珂,又看了看自己向来克己复礼,最大的“不入流”喜好是看各地杂记的长兄,实在想不出这俩人日后要怎么搭伙过日子。
说句不好听的,若明珂真要嫁入裴氏,嫁给他这个二世祖都比嫁给长兄看起来登对吧!
他简直将“这两人实在不登对”的心思写在了脸上,裴术瞥了他一眼:“倒是忘了,你似乎与明家娘子有过往来,是觉得她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裴礼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也不算往来吧,就是一同看过几场马球,赏过几次乐舞而已……”
但偌大一个相府,难得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裴礼还是积极应答:“据我所知,勋贵家的子弟无论脾性如何,都颇与她合得来。因为她总能将暗中贬损勋贵出身的世家子弟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相应而言,她在世家子弟这里就属实没有什么好名声了。裴礼又道:“长兄不是同明家娘子在崇文馆做过同窗么?肯定比我知道的详细。”
裴约此时心中还有些漂游不定,听到“崇文馆”三字更觉恍惚。在崇文馆时他和明珂都是半大孩子的年纪,如今竟真的要结亲了。
桌上三人都在等着他出声,裴约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她……她是很聪明的,只是不爱将心思用在学问上。”
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子!裴术道:“能这么招陛下喜欢的孩子,定然愚钝不到哪里去。守之要入詹事府为官,那这婚事最好早早定下,有明家女婿的身份在,也能少受太子几分刁难。明日我便进宫请旨赐婚。”
他言谈间甚至没有去信问一问裴达意见的意思,郑夫人与裴礼对此也见怪不怪——有什么好问的呢?裴达必然是不同意的,可他又做不了主,除了添乱还能有什么用。
待一同用完了晚膳,裴约便回了自己致远堂,还不忘招了清明来问:“你去送还明珂的锦帕时,她可有说些什么?”
自从方才知晓了自家郎君估计要娶明家娘子做夫人,清明便一直在揣摩去还帕子时明珂说的那些“失手”之言到底是真心还是在堵郑九娘子的嘴巴。此刻他终于等来了解惑的机会,忙一股脑将醉仙楼上的事说了,却见裴约的唇角慢慢抿平了。
在知晓赐婚消息后心湖就泛起的涟漪终于彻底平静了下去。裴约心道,我就知晓,她是半分都不喜欢我的。
想来那时她脸红也并非因为什么羞怯,而是因闹出了这样一个乌龙气红的。
清明察觉出了他骤然低落下去的情绪,忙转移话头道:“说来也巧,当时崔六娘子也在,问起了郎君这几年的近况,不过我搪塞了几句就离开了,并未说得太仔细。”
裴约一时没想起崔六娘子的姓名样貌,只颔首道:“我自会修书向外祖报平安的。”
清明:“……”
可是郎君,人家崔六娘子是自己想知晓您的近况,并不是在替崔老太爷打听啊!您怎么辨别得出明家女郎的意思,却看不出其他小娘子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次日晌午裴术刚进宫不久,宫中便来了人传召裴约。召见的地方并非皇帝平时处理公务的勤政殿,而是在御花园边上的暖房里。
暖房中,裴术、明彰正在围观皇帝与明珂对弈。裴约先向皇帝行了礼,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明珂。
她穿了件朱红织锦夹棉交领襦裙,肩搭银鼠毛镶边的云纹披帛,只随意用几根珠钗半挽了长发,正捏着一枚白子拧眉沉思。
裴约望了眼棋盘,一时有些默然——很难见到乱成这样的棋盘,初学者应当都比这两人下得好。
皇帝很是和蔼地对他笑了笑:“守之来了啊,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