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扯着她的手,让她不要激动,等屈娘坐下,他才说:“你不想说你现在住哪,那我们不问,那个黎家,离了也好……”
老何和屈娘想起黎家,都觉得程凌君是插在牛粪里的一朵花,那个程家也差不多,程凌君是歹竹里出的好笋,总之在他们看来,黎家和程家就是不同坑里的同一种淤泥,而程凌君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程家就不说了,也是一滩烂泥。黎家,他们就熟悉一些,那家人也不是好想与的,古屏镇谁不知道作为最大的粮铺——古屏永富粮店,虽然是曾经最大,现在也算是古屏镇数一数二的粮店。
作为同行,屈娘和老何也是受过大粮店的排挤的,但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永富粮店太恶心了。
程凌君看着屈娘和老何义愤填膺的表情,知道他们是想到了过去的事。
那时黎光才出生不久,程凌君抱着孩子在街上散步,便看见街上出了一场闹剧,许多人围拢在一起,议论纷纷。
程凌君本不想上前,他不爱围观,也怕挤到黎光,可中心忽然爆发出非常大的冲突,他听见有人嘶哑着嗓音,不停地辩解着,仿佛一把断断续续的琴。
那声音听得令人恸心,程凌君忍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他看见老何倒在地上,身上洒了大量的米粒,屈娘揪着一个人的衣服,嘴里不停说着什么,另一只手也在不断比划着,眼神空茫无助。
屈娘话说不清,程凌君还是听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补充,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起因是一名客人说在屈娘店里买了一袋米,打开看发现是被虫蛀坏了的陈米,自己家人还吃坏了肚子,要找屈娘去见官。
屈娘和老何是本分人,想赔偿那客人钱,但客人不依不饶,非要叫他们去见官,还要他们赔一笔他们根本拿不出的钱,屈娘和老何害怕求饶,那客人就把米直接洒在他们身上,还不断辱骂他们。
程凌君并不认识屈娘两夫妻,但镇上新开了一间粮店他是知道的,是听……已经和他和离的妻主说起的,彼时他还听她说起,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她说那话的时候,脸上都是鄙夷讥讽。
程凌君看他们可怜,觉得他们看上去应该不是会偷奸耍滑的人,便上前去帮了他们,他让屈娘打开自己家米袋的口子,让大家看看里面的米是否参杂了坏的差的,屈娘打开后,里面都是好米,又让屈娘说出是从哪里收来的米,找来那些人作证,最后程凌君还是加了自己的私己钱一起赔给那个客人,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不过那点钱后来还是屈娘补上了,他们坚持要还给程凌君,程凌君便也没推脱,让他们欠他人情,他们怕是晚上睡都睡不好,还了钱,他们高兴地像孩子一样。
原本这件事也仅止于此,程凌君和屈娘夫妇的交集也是结束了,除了这几天,他的前妻主黎桂芳脾气都不大好,他本以为她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因此当她冲他无缘无故发怒时,程凌君也是好脾气地接受了,并且宽慰了她,可当屈娘店里的事解决了之后,黎桂芳却是朝他大发雷霆,他不解,两人争吵后,程凌君才得知一个惊人的信息,那个给屈娘两夫妇羞辱的客人,是他的妻主派来的。
程凌君难以置信,他质问她:“屈娘的店只是一个小小商铺,跟你的店毫无威胁,何况他们又没对你做什么坏事,何故要这样诬陷他们?”
黎桂芳只是冷笑,“他们在那里开店就是错,乡下来的土包子也敢跟我抢生意,又穷又碍眼,看了就烦。”
程凌君没想到她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只是看着不顺眼就要出这样恶毒的主意,他是气加可笑,嘴上也是冲动道:“你说他们是土包子,我看你连土包子都不如,你是个狗屎包子!”
程凌君话刚说出口,就想给自己两嘴巴子,倒不是因为骂了自家妻主,而是他好歹也是在家中接受过书香的熏陶的,怎么能说出这种毫无素养的话,不过这话骂着确实解气,那黎桂芳颤抖着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末了她也只能说怎么娶了他这样满口污言秽语的男人,说完甩袖而去,好好和他晾了几天。
程凌君本就不擅长吵架,他这几句也是从市集上听来的,从未用过,没想到第一次用就用在了妻主身上,不禁内疚了许久,他虽然对黎桂芳的做法深恶痛绝,可念着黎光,念着这几年的夫妻之情,又是觉得自己也有不对之处,俗话说,娶夫娶贤,妻主做的不对,他应该好言相劝,而不是像街市上的泼夫骂人,有辱斯文。
因而程凌君也是好几天的煲汤送水,带着黎光上前讨好,夫妻间才和缓过来,两人再不说这事。
家里不说了,可程凌君心里却难免泛起愧疚来,每每路过屈娘店门,看见夫妻俩对他热情招呼,他只能落荒而逃,过了一段时间,程凌君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真相告诉了屈娘老何,并且递上自己攒的私己钱给他们作为赔偿,屈娘老何愤怒过后,却没有要他的钱,还说原谅了黎家,不干程凌君的事。
程凌君感动万分,也会偶尔去屈娘店内做客,双方相处甚欢,当然一切都要瞒着黎家,只是彼此记挂着,也算是一段难得的情谊。
屈娘家的生意不温不火却顺顺遂遂的继续下去了,程凌君的姻缘却中道崩殂,只留下个黯神神伤的结局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