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一真替他把了脉,知道他说的对,但仍说道:“不可大意,你身上的旧伤不少,趁此机会好好调理。我会让军医看着,给你养足元气。”
张莫担心道:“外头怎么样了?大人那边……”
燕一真看向方叔益,无奈道:“本以为能从旻南王三小姐那里问出点什么,结果一出城,人就咽气了。仵作已经看过了,是毒发身亡。”
张莫问道:“是什么毒?”
燕一真摇头,“还不知道,之前并未发现,因此张爷也觉得万分蹊跷。”
张莫沉思片刻,“她是王府小姐,理应不敢有人对她下手。会不会是她对山洞那些聋哑奴仆下毒的时候,自己也沾上了?”
燕一真若有所思,“也有可能。总之事情已经如此,人死不能复生,你先安心养伤,等叔益醒了也好帮把手。他这次伤得不轻。”
张莫低头看着方叔益,他这会儿不说胡话了,但是脸色苍白,额头不断冒汗,呼吸急促,显然还在难受。张莫的拳头紧紧握住了。
“便宜那女人了。”他忍着怒气说。
159、
这天夜里,燕一真觉得十分困倦,早早就爬上床去。正在半睡半醒间,忽而浑身一凉,燕一真睁开眼,发觉自己从身体里坐了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慌忙躺下,想回到身体里去,却怎么也不得其法。
没等他弄明白,就听见屋外有人轻轻呼唤:“燕大人,燕大人何在?卓秀才、窦细娘求见。”
这的确是他们俩的声音。但话本中还有许多鬼怪,往往扮作亲近的人把书呆子骗出门,燕一真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来傍身,结果试了几次,自己直接从案几里穿了过去,更别提拿起什么东西了。
若真是他们,定是有要紧事找我;若是孤魂野鬼,大不了我逃就是了,燕一真心想。张车前煞气重,往他那里去总没错。
他便大着胆子出了门——飘出去的,他现在连门也碰不着。
阶下站着三个人,卓秀才、窦细娘,还有一个背身站着的人,看上去很有气势。
“出什么事了?”燕一真问道。
窦细娘膝了一礼,“大人见安。昨夜,这位姑娘找到我们,说有冤情要诉,与旻南王府有莫大干系。不敢怠慢,见大人歇下,便将她带来。”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眉眼狭长,鼻梁高挺,确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美中不足的是他衣衫破损,脸上也有伤。
燕一真精神一振,好久没有当大侠,匡扶正义了!“你是何人,有何冤情,可一一说来,本官替你做主。”
卓秀才二人躬身便要退下,哪知那人淡淡道,“你们留下。此事与你们也有关。”
两人目露不解。
“人死了,魂魄即刻归于天地。倘若我猜得不错,你们的魂魄迟迟不得消散,是因为大仇未报。”
燕一真听他话里有话,“如此说来,你也有大仇未报。”
他自嘲一笑,“不过是些痴心妄想罢了。”
那人从阴影处走出来,燕一真才发现,他面容英朗不错,胸前竟是鼓囊囊的,腰身也很细。他迟疑了一下,“冒昧一问,阁下是男是女?”
他凄然一笑,“这句话,我也想问自己。太久了,什么男女,爱恨,我早已经分不清了。不过,你们的样子可真平静,怎么,到现在还没认出我?”
三人面面相觑,难道他们都曾认识他?
那人便道:“不知道也好。先听我说个故事吧。”
160、
“从前,有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因为刚生了孩子,奶水充足,有幸被选入王府当奶娘。半年后,王府出生了一个……畸胎。”
“那孩子既是男,又是女,吓坏了他的父亲。不巧,他母亲身上也有重大的秘密,本想借此一举脱去奴籍,却因孩子的缘故,连同产婆、侍女都被当场处死……情急之下,奶娘以断指起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侥幸逃过一劫。”
说着如此残酷的事情,他的神色很淡,没有任何起伏,像是把一切都看破了。
“这是个从一出生就受尽冷落的孩子,他父亲对外人说他是公子,却只肯让他在府里当小姐。”他终于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转瞬即逝,“天可怜见,世上不是他一个人在受这样的苦,那奶娘自己的孩子,也是个不男不女的废人。”
“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有别,也情同姐妹。但王府是什么地方?人人都是豺狼虎豹,处处都需要小心斡旋。他大哥是王府里唯一一个好人,不知不觉,主仆两人都起了心思。”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故事,燕一真意识到了什么,他悄悄看了一眼卓秀才和窦细娘。他们还有些迷茫,不过两双手始终握在一起。
“他极少在外露面,连他二姐出门的次数都多过他。侍女就给他想了主意,她问他,想不想学些真正的本事。”
他低下头,笑了一下,“奶娘入王府之前,和她丈夫在一个不是人呆的地方呆过,除了会武,还会易容、制香和配药。侍女天资聪颖,奶娘会的,侍女也都会。于是,她为小姐精心调制了一副仙药。”
“让他吃了以后,能够和他大哥在一起的仙药。”
“后来呢?”燕一真忍不住问道。
“他当然吃了。侍女救过他很多次,所以她的话他完全相信。”他闭上眼,“只是侍女也太低估了他,高估了自己。他表面上顺从,接受侍女的仙药,暗地里收罗人手,发展自己的秘密手下。”
“他一直监视着他大哥,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他大哥时常下察民情,他嫉妒那些得他大哥青眼的人,甚至憎恶所有接近他大哥的人。所以,梧州城根本没有什么采花贼,那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失去理智做出的最疯狂的报复。”
燕一真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很想深呼吸冷静一下。很快又想起自己选择魂魄离体,没法呼吸。
“你就是三小姐的侍女,报春吧。”燕一真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