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大公子得了一位美人,不出三月便怀上了,他在彝民中大出了风头。二小姐知道了,竟也去春苑挑了个标致的回来。不出几天,四公子直接将春苑所有未□□的孩子全包了送回府上,不论男女。”
英如芳听得头大如斗:“怎的王家也这般幼稚?”
楚子筵笑道:“一方水土一方人,怕是有人身不由己。这等逍遥日子多少人羡慕不来,你怎么怕成这样?”
英如芳连连摆手:“还是彝州人会玩,我只消一个就够了。”
94、
张车前将图册略翻了一遍,心里有数了,“我问你,如今在彝州,彝王说话还算数么?这五个儿女中,谁的威望最高?”
楚子筵道:“算数,彝王虽有了年纪,和年轻时比也不遑多让。至于他的儿女中,威望最高的自然是大公子,二小姐屈居第三。”
张车前眼一眯:“那么,在你看来,谁最有可能成事?三公子还是五小姐?”
楚子筵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答道:“三公子。”他转头看向英如芳,感叹:“什么时候你的脑子和张大人一样好使,我会少替你操一大半心。”
英如芳扁扁嘴:“张大人见多识广,我才哪到哪,自然比不得。”
楚子筵笑吟吟的不说话。
张车前扫了他一眼,对英如芳道:“英大人体恤黎民,有大将之风,本官正要将舒州交给你,你愿不愿意?”
英如芳怔住:“下官何德何能……”
张车前摆手:“不必说那些客套话,我实话实说,舒州是个好地方,你要站稳脚跟,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再者,这里头的瓜葛千丝万缕,除了你,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我一路走来,唯有舒州如此不像样,比最偏远的庆州都不如。要起死回生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许你终其一生也只能开个头,山石入海听不见声响。我再问你,若是这样,你可愿意?”
英如芳当即抱拳,铿锵有力:“愿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来舒州。”
张车前点点头,取了灯,又取两块黑布过来:“二位且把脸遮一遮,随我去瞧瞧韩其鞍。”
韩其鞍被关在一个不起眼的矮帐里,药性还没过去,神工顶着张莫的脸,正挎着大刀在一旁看守。
张车前对楚子筵道:“楚公子可曾见过此人?”
楚子筵端详了一阵,似有疑虑。他伸出手,望向张车前:“可?”
张车前退后一步:“请便。”
楚子筵便上前一步,抬手遮住韩其鞍的下巴,而后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彝王的人?”
“这是彝王身边的谋士,从前留着胡子的。此人的确有些计谋,替彝王办了几件大事,很得器重。他最宠爱的大儿子成年时曾向他讨要此人,彝王一高兴,就将他赐了过去。这样算来,如今他应当是大公子的人,就不知道他真正的主子是谁。”
“难怪他拿着彝王的名头,行事却并不全照着彝王的吩咐,只怕猫腻不少。阿莫,把他弄醒。”
韩其鞍闻了解药,没多久便醒了来。
“你已经在我手里,如今还有何话说。”张车前一摆袖,他们会意,悄不做声地退到了后面去。
韩其鞍身体强壮,滴水未进,说起话仍是中气十足。
他仰头哈哈大笑,而后便道:“有何话说?我本来觉得,你这莽夫有几分本事,比那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书呆子强,没想到也不识时务。凭你的本事,不若跟着我回彝州,我向彝王举荐你,必能得他重用,到时候……”
话音未落,被张车前当胸一脚踢得倒翻过去,地面上石硕遍布,他正磕在尖锐处,一道大口子从额角一直拉到下颌,鲜血淋漓,煞是骇人。
“我要你死也就是一刀的事情,你还好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张车前对着外人,越是生气,就越和颜悦色,只是嘴里吐出的话语和他的表情完全对不上。
那韩其鞍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不过试你一试,就露出了马脚,怎么,说了你姘头两句就要骂街?和男人做那档子事,真有那么快活?呸!敢做不敢认的孬种!”
英如芳听得心头火起,抖开铁节鞭往地上一甩,凌空炸开一道响雷,“再敢胡言,割了你的舌头!”
韩其鞍认出他的声音,不由挑眉:“怎么,英司谏也要掺一脚?”
张车前拦住英如芳,冷笑一声,“看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就不要再浪费我的口粮了。阿莫!”
神工一个手刀劈下,韩其鞍顿时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张车前丢了一粒黑色药丸过去,正是从前苏阊宁暗中给他下的那种药。神工看也不看地抬手接住,掰开韩其鞍的嘴,顶着喉咙给他塞了进去。
“他们自己的东西,就让他们自己来享用。”张车前冷冷道。“走。”
半个时辰后,营中传□□有变,明日一早,拔营启程,继续南下。”
95、
燕一真又做梦了。
他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从自己记事起,一桩桩,一件件。许多早已模糊的片段,忽然又清晰地划过眼前。外界如何变化,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恍若隔世。
儿时,他一点点识字,念书,对对子,写文章,喜欢跟着走街串巷的货郎到隔壁村叫卖,偷偷溜进茶馆听说书人讲一段绿林好汉,趴在坛子旁边一心一意等着果子变成甜甜的酒。
赶考时,遇上雷雨天,他就躲在山洞里,呆呆地望着方寸外的天空。错过开城门的时间,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林子里过夜,又冷又饿又怕,只得生了火,昏昏沉沉枯坐一宿。
他醒来时,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他睡在一个山洞里,外头是淅淅沥沥的雨。他茫然坐起,忽有人唤:“燕大人!”
燕一真愣住,指着自己:“你在叫我吗?”
方叔益点头:“自然,咱们这还有第二个燕大人吗?”他从石头搭的炉子上取下药罐,垫着厚布浓浓倒了一碗药汁,“您可算醒了,我们都出来好几天了。说起这个就来气,那皇帝老儿打的一手好算盘,等我们把事情弄得七七八八了,他就派人来接手,说剩下的事不用我们操心,继续南巡即可!张大人当时脸就黑了。”
“没有吵起来吧?”燕一真不由自主地回应。
“那倒没有,张大人知道分寸的,只是在交接的时候小小地表达了一下不满,替英如芳多要了些东西。毕竟宝藏是我们找到的,人也是我们捉住的,苏阊宁犯的事也是我们挖出来的,他这一接手,功劳不就都成了他的?嗐,白做了嫁衣。不过大人说,他们本就是只为皇帝而存在的利器,功劳再多也没用。”
“原来如此。”燕一真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却像是不受控制。是谁?是谁在说话?燕一真只觉得眼前蒙着一层雾,迷迷糊糊看不清楚。
“他们把苏阊宁和韩其鞍都带走了,还有山贼和他们的宝藏,承诺会把舒州妥善安置,学堂也会重建,被彝州扣下的人也不会有事。怎么说呢,其实我不太相信那些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对了,药熬好了,给您放在这,稍凉些就能喝。我包袱里有蜜果子,要是喝苦了先含一枚。我去看看里头的粥好了没有。”
听到“药”字,燕一真猛然醒了过来,那层困住他的雾气散去了,浑身都能动了,连忙拉住这年轻人问:“这位小哥,我怎么是燕大人?我考中了?”
平地一声雷,方叔益瞪大眼睛:“燕大人,您考中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您可别吓我!”
燕一真犹豫了一下,“抱歉,但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还有,你……是谁?”
方叔益跌坐在地上,满脑子都是“这回真要以死谢罪了”几个大字。
张车前恰好端了粥出来,见燕一真醒了,先是一喜,又见两人都呆呆的,便道:“怎么在地上坐着。”
燕一真听见他的声音,扭头看时,大吃一惊:“张爷!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