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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毫无疑问的急行军。
运兵舰在两个自然日里经历五次连续跃迁,横跨两个星系,才逃难一样从蔓缇斯狂奔到这么一个边缘地带的边缘地带。
如此短期高频的跃迁已经远远超出平日急行军的训练上限,一二名特招入伍的中等军雌落地即进舱——甫一降落,就被军医抬进了治疗室;那些看似还活蹦乱跳的高等种们也是强撑着才没有立刻趴倒在地。
“第三分队……一虫重伤,三虫报告轻伤。”
“第六分队……四虫报告轻伤。”
“第九分队……”报告的贝尔中尉不忍地闭上眼睛,他开口的时候就听见有虫在偷笑了,“一虫重伤,确认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演习。”
“等一下。”西格沃特说,“第九分队里没有中等种,具体说一下那个蠢货是怎么把自己搞到重伤的。”
海诺被他派给辛德打下手,西格沃特只好自己来处理杂务。
“是!报告长官,重伤者赫威格·克拉尔,他的受伤原因是第四次跃迁后违规出舱,然后在第五次跃迁时摔了一跤,摔断了十根骨头,现在正在医疗舱内接受治疗。”
贝尔中尉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放弃了挣扎,声音反而洪亮起来。
名字有些耳熟,西格沃特想了想:“上次演习时误触自爆键的是不是也是他?”
他说的是几天前在蔓缇斯上的模拟演习。德尔朗对这件事很重视,重视反应在特遣队上,就是训练强度的增强和针对战术目标的反复模拟。
贝尔中尉的声音又低下去了:“是,长官。”
西格沃特说:“让他滚,这次行动结束哪来的就滚回哪里去。当初谁举荐的他进入特遣队——”
西格沃特扫视一圈,与他对上视线的军雌默默低下头装起鹌鹑,不知道谁在队伍中喊了一声:“是保罗,头儿!”
在“保罗”这个名字被提出后,那些暗暗偷笑,对贝尔中尉幸灾乐祸的军雌们仿佛同时挨了一棍,不约而同地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特遣队原则上只招收基因等级B及以上的螳螂种,C、D等级的中等种酌优选拔,而除此以外,还有“推荐”这一条路可走。
尽管连坐在许多行业已经被自诩文明的高等种取缔,但总军团议会最终决议保留这一制度。所以按照军律,被推荐者违规,推荐者也是同罪。
这也意味着推荐者与被推荐者先天利益相关,休戚与共。
“那他就更该死了。”西格沃特懒得深究,“还有,杰罗德出列,我看你一点也不累,先去跑五十圈热身。”
那个喊出“保罗”的年轻军雌就去跑圈了。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西格沃特拍了拍手,将军雌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大家都很累,我也没必要现在折腾你们。今天下午的训练强度减半,我希望你们尽快恢复状态,别丢脸丢到第四军团那里——听懂了吗?”
“是,长官!”
“很好,如果谁觉得自己特别精神,就打个报告,我看杰罗德一只虫也挺孤独的……”
光脑响了,特别关注讯息的提示音十分扎耳,西格沃特看了眼通讯,笑了下。
“少将指派了一名新的事务官,他将在演习期间负责文书工作。”西格沃特说,“皮绷紧一点,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尊重的苗头。”
西格沃特这样说的时候,一些并不敏锐的军雌还没有看到那张年轻的漂亮脸儿,也自然没有把“不尊重”和“事务官”联系起来。
这样临时指派的副官多半背景深厚,又不参与一线战斗与训练,那就说明他只是来镀金的。
是的,特遣队成员大多为高等种,但高等种也有高低尊卑之分。
定义一个高等种家族最基础的方法是血脉,如果三代内每一代都有至少两个高等种出生,那么他们就可以自称拥有了稳定的基因等级;而在这样的基础上进一步区分高等种的尊卑等级,除了基因等级,还要看“席位”。
“席位”与“股权”概念相似,一个家族拥有了席位,就意味着他们在高等种军团中站稳了脚跟,有了实现权力的武力基础。
嗯……至于瓦尔伦特那种名存实亡的席位,要我说还不如没有。
不用打量,不用辨别,我站在小梅里森诺的身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陌生军雌的视线。不管他们一开始看的是我的肩章还是我的军服,最终那些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脸上。
“漂亮脸儿”,我很自然地就想起海诺随口起的绰号,而余光中的海诺依旧戴着他的全包头盔,坚守覆面系的底线。
就外貌而言,我是标准的高等种长相,大概也有点自卖自夸的王婆资本。
但这不代表这里有什么杰克苏情节,这瞩目也是另一种轻视——美丽的面孔就像珍贵的宝石,该被收在收藏室里而不是被带上战场。
我瞥了眼小梅里森诺。他一言不发,只回以注视,就好像预知了德伦沃斯天真的想法一样,在无声地嘲弄——
即使离开了梅里森诺,即使离开了高等军团,即使伪装为亚雌生活,你余生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审视。
每一双眼睛的每一次注视都好像在问,你是雄虫吗?
这就是下马威了。
我清楚这里面有多少自我恐吓的成分,遂闭上眼,再睁开。
“魏斯·维奥莱特,如你们所见,中校,临时委任的事务官。”我偏了偏脑袋,让肩章更明显些,“性别的话,就当我是亚雌好了,反正也不重要。”
“考虑到我们在接下来的演习里要打交道,如果有谁觉得需要更加了解我的话,请提问。”
捧场似的,海诺把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中校,你以前在哪儿服役啊?”
“只能说是打下手。”我谦虚地说,“先在秘密勤务局的刑讯室里打了几天下手,又在蔓缇斯上给爱德华兹跑腿,到了这里,也是临时工。”
那些盯在我脸上的视线就消失了。
“秘密勤务局”是一个恐怖的符号,三十五特遣队才折了一批军雌进去,又被被拆散重编;“爱德华兹”有很多,蔓缇斯上的“爱德华兹”则是军团长最为信重的副官。
言尽于此,仗势欺虫,不必多言。
我其实很想吐,因为提到“秘密勤务局”,我就想到C37,想到西利安·爱多维奇,想到那间干净时一尘不染,脏了时又满是血污碎肉的刑讯室。
再怎样坚强的身体也是血肉之躯,压缩它,切割它,血肉就混在一起,如汁水般丰沛,倾泻而出。嗅觉已经罢工了这么多天,我却好像还能闻到那种腥臭的味道,它们和记忆一样挥之不去,同我的生命一样漫长,会随我到地狱。
……如果我有幸一死,如果我能拖着这帮混蛋一起去死,如果——
而现在,经过忍耐,这种呕吐的欲望最终扯着我的嘴角,要它笑起来。
“我讨厌麻烦,所以由衷希望这段时间里我们能和睦相处。”我稳住心神,微笑,“至少别让上校为难,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