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提斯惊魂晚宴后,我莫名其妙地与德伦沃斯梦境相连,得以用上帝视角旁观辛德以尾钩抵住颈部这一行为。
那对德伦沃斯来说是噩梦复现,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也无法完全理解他的崩溃,但在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彼此入眠却继续共享梦境到天亮后,对我们两个来说,这就有点惊悚剧走进现实的意味了。
思维是私密的,梦境是潜意识的具现。虫族存在提取心理崩溃者思维模型的技术已经足够让我芒刺在背,这种轻而易举窥探到彼此最阴私想法及记忆的行为更让我毛骨悚然。即使我是在和德伦沃斯共享梦境,即使我信任他而他也依赖着我,这依旧让我感到强烈的不适与恐惧。
我不擅长描写自己胆怯的这一面,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去面对。要我如何描写那些只在我记忆中存在,令我痛苦万分的过往?要我如何评价那些冷漠待我,我也冷漠以待的过客?又要我如何面对那一个个我脱口而出的谎话与谎言?我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不迫、冷静自持,任何家伙,任何有着识别好坏能力的家伙只要借此剖开我的心,就会充分发现我的软弱无能、道德败坏与一无是处。
自我贬低是一种坏习惯,对我来说却也是一走另类的精神稳定剂,只有对自己的期待降低到一定程度,我才会坦然接受他人冷眼。
之前是我撞破德伦沃斯的痛苦回忆,那如果是他发现我的不堪狼狈……我的……我的……
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吧!
此类现象闻所未闻,不在软叶星的课本规范之内,原书没有这样的内容,凭德伦沃斯惊讶的反应我也得出一周目辛德未曾触发该支线剧情的结论;而且,我更没办法在梅里森诺的监控下堂而皇之地在光脑上检索相关信息。
一开始,我怀揣着放任自然的软弱想法,认为它既然和梦相连,也自然会在梦消失后消失。但当日中午,当我十分清晰地在自己的脑袋里感受到德伦沃斯的“愤怒”,意识到这种梦境链接衍生为一类精神链接后,我就知道软弱终不可取,这是一个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平心而论,这项唐突出现的能力并无不便,除了强要我们两个赤裸地面对彼此,它也更方便我和德伦沃斯进行一些隐秘的、别的家伙无从监听也无从得知的交流。可我的身体虽然依旧年轻,我却并非不知世事——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我怎么可能是一个抽中免单的幸运儿呢?
是个一脚踏进“免费”陷阱的倒霉蛋还差不多。
只要稍一想想,种种令人不安的假设就会填满我的大脑:这种精神链接是否具有排他性?我是否会与其他个体保持相似的链接?又是否有其他个体可以在我浑然不觉的情况在我的大脑里当一个读者,嘻哈哄闹?
为了更好地查验这种现象,我应邀参加了劳尔夫那没有意义的茶会。因为软叶星的绝对私密与特殊地位,它的网络有着最高级别的保密性,足可以保障我与之相连时拥有自己的检索自由。
如果连这也保证不了我的星网使用安全,又或者我谨慎胆怯到连这个机会都不去把握,那我就活该被当做玩物圈养到死。因为连臂长范围内的自由都不敢触碰的家伙,根本没有资格享受它。
“厄恩斯·普拉特”这一不知真假好坏的信息是额外收获,有关他的事紧急程度低,还可以再往后放一放。
借着打理收藏品的名义,我有了在软叶星网络上检索信息的余裕,也确实查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怪奇故事和传说——时至星际,心灵感应与精神世界依旧是科学与玄学交杂的领域,而雄虫对雌虫的精神抚慰也是一种玄而又玄的精神交流,并且,这种交流还有着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双向性。
那么理论上,如果双方有足够长久的精神抚慰关系,建立过长久的精神条件反射,则有可能在同频的精神刺激下无形之中达成这种冥冥联系,将文章的频道从科幻推向玄幻。
以上内容出自软叶星电子书库中的藏书《精神的价值》,它的作者是复兴历纪年法刚投入使用时的一位中等阁下,具体生平已经无从考察,而我留下了该书五十年来唯一的一条浏览记录:浏览内容78.5%。
书的主要内容是探讨身体机能逊色于雌虫的雄虫如何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并无限拔高夸大了精神潜能与精神抚慰的重要性,妄想高等雄虫可以通过这样的精神链接控制自己的奴隶,获得权威。
理所当然,它的阅读评价中点赞最多的是【荒诞不羁,可用来逗趣】,评价者为一位出生在复兴历9年的高等阁下。
只要我理智正常,我就不会相信这本书中的内容;只要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神志清醒,他就会认为我压力过大精神失常了
可事情就是这样滑稽、不讲理又确切地发生了。
这段路程并不长,房间外的走廊并墙壁光滑整洁,如星间港的其他部分一般平静。德伦沃斯打开门,我进去,把门关上,再把无处不在的监视设备的注视也关在外面。
现在是熄灯时间,但特批给我的寝室又在这条规则之外。这间双床位宿舍也已经被德伦沃斯收拾干净,方才扭打带来的混乱近乎无迹可寻,只在某一根稍有凹陷的床杆上留有残影,让我莫名幻视曾经住过的大学宿舍——据说以前有人喝醉了耍酒疯,与舍友口角争执后抡起椅子砸到了床杆上。
“他真是疯子,是不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公文就冲到这里来耍横。”没有和衣而眠打算,我顺手把脑袋顶上的帽子挂到衣架上,随口和德伦沃斯说,“一想到明天还要和他继续一起工作,我都想请病假了。”
病假当然是不能请的,我现在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而已。
德伦沃斯叹了口气,像个尽职尽责的生活副官,一言不发地帮我解开外套上的扣子和腰带。
还很坏心眼地碰到了我的痒痒肉。
猝不及防,我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其实有些怕痒,之前穿那套糟糕的梅里森诺品味礼服的时候,我就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因为我对这方面实在有些敏感。
这确实是一具娇生惯养的身体,它没有吃过苦,肌肉含量少得可怜,不该敏感的地方也敏感得要命,恨不能被碰一下就原地跳出去。
我不得不抓住德伦沃斯的手,再摁住自己发颤的尾音:“你故意的,是不是?”
德伦沃斯顺从地不再有动作了:“我不想您带着这些烦恼入梦。您和我说过,如果没有想笑出来的事,那么机械地笑一笑也能让心情轻松一些——”
我又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些?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都不重要了。
德伦沃斯给我找了一个借口,被这么一打岔,我放下烦心事,努力让心情平静,思考起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来。
反正——不带着烦恼睡着就好,否则到了梦里也要做可怕的梦,梦到烦人的劳赫特和梅里森诺……那我未免也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