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茨死了,克里斯托夫也死了……”
“还没有认清这个事实吗?想要把西格沃特哄骗回来,现在你们能抓住的筹码只剩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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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历372年6月9日,蔓缇斯进入全面备战状态的第二十五天。
血腥十日的战火未曾直接点燃这颗军事高等星,但其遗留问题已经在这漫长的二十五天内尽数显现——
前军团长及其所属大批精锐的死亡让这颗星球的幸存者陷入不可避免的情绪低落与斗志衰退;联邦体系的崩溃也意味着后勤物资的生产和运输举步维艰;更不要说星网总部所在的星系因第五、第六和第八军团的混战而彻底崩溃。此时此刻,星际时代种族所习惯的高效通讯一夕消失,所有的家伙都被平等地强拉回开拓历时代——那个后世者口称着浪漫与伟大,实际上拿着一张简陋的手绘星图,带着一队患有星航症的伤患,驾驶一艘星舰在偌大宇宙赌命凭运气的糟糕时代。
此外,还有一项不容忽视的问题:就算是与中等星相比,在军事高等星上定居的阁下也少之又少。中等种阁下的数量用手指都能数得清,长期定居的高等种阁下更是只有一位,也就是那位据说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辛德阁下。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军队内部的精神梳理室无法满足全部士官的需求,后勤的替代补剂生产不足,习惯于过往轻松预约的高等种军雌也已经被联邦惯坏了。惊天骤变带来的冲击力超出管理层的预期,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赶鸭子上架的克里斯托夫上将忙得焦头烂额,一箩筐烂账烂事缠身,狗一样被牢牢拴在军部,动弹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蔓缇斯竟然能捕捉到另一串来自更加遥远星系的秘密信息已经是意外之事,更不要说通讯的另一端是早已经被认定为“死亡”的弗里德里希。
或者,我们更准确地定义这部分资源:是几名从软叶星系脱逃的高等种阁下、近百名中等种阁下,以及大量的低等种阁下。他们处于德尔朗残部的保护下,迫降于某个坐标不明的低等星,勉力生存,但无力返回蔓缇斯。
这是第三军团在软叶星系残留的战果,德尔朗已经无法亲自清点,而克里斯托夫必须想到办法,去接收这份意外之喜。
只要重新掌握足够数量的雄虫,他就可以在蔓缇斯现有基础上重新构建高等种们熟悉的权力体系,之前种种问题就算得不到解决,在雄虫的安抚下也可以大幅度缓和。他所代表的派系也得以喘息,进而更好地统合蔓缇斯的反对派。
这样重要的事情注定无法交给旁虫,克里斯托夫所能相信的也只有他的胞弟,于是西格沃特和他的直属部队踏上了这场冒险之旅。
以上种种属于前情提要,还是只有特定权限的家伙才能阅读的信息,复兴历372年的德伦沃斯对此一概不知。
即使他是现在蔓缇斯上唯一一位高等种阁下的护卫雌,德伦沃斯需要知道的,也只是两名梅里森诺的直系成员先后离开别馆后,梅里森诺宅邸的指挥权自然而然地落到辛德手中,以及因辛德无法直接出面,他成为辛德的代言虫,负责别馆的安全事务。
完成例行的晨间巡逻,确认昨夜与今早都没有异常情况出现后,德伦沃斯步履轻快地回到别馆。他洗了个澡,确认身上方才沾到的蔓缇斯现在无处不在的血腥味都被清洗干净后,才继续履行自己作为护卫雌的职责。
辛德已经醒了有段时间,又或者是一个噩梦清醒后再也没有入睡。他昏昏沉沉地靠坐在床上,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房间中的某一点,因为过于专注,甚至会让虫觉得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德伦沃斯曾做过一个无聊的统计,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观察,这名年轻的护卫发现辛德总是下意识地盯着某只花瓶去看。仔细检查过这只花瓶与其他同种类物品的差异,甚至悄悄换过一次,却也没有找到答案的德伦沃斯最终耐不住好奇去询问辛德原因。结果辛德自己比他还要更加茫然,苦笑两声后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德伦沃斯轻轻推开门,因为细微的声响,更因为长久共同生活而养成的习惯,辛德与军雌相比并不敏锐的嗅觉并听觉都一齐捕获到他到来的讯息。那双金色的眼睛转了转,眼尾些些地翘起来,视线从那只花瓶上移开,便落到德伦沃斯身上。
辛德笑着说:“早上好,德伦沃斯。”
大概是因为快乐是微不足道的,又或者德伦沃斯的快乐是微不足道的,所以这日日重复的事也让他感到快乐。
只不过看清辛德苍白的面孔后,这微小的快乐又变成了担忧。
德伦沃斯说:“日安,阁下。您的脸色不太好,声音也有些哑。”
辛德说:“我在发烧,这不要紧,今天有什么坏消息吗?”
德伦沃斯说:“什么消息都没有,我想我应该去找医生过来……”
辛德摇摇头,放弃继续解释,只招手要他过来,又撩开额头的碎发,于是德伦沃斯也把手覆上去。那一片皮肤泛着些微热意,异常但并不严重。
辛德显得疲惫:“只是低烧,好好休息就好,今天不也还有采集信息素的流程吗?到时候再让医生开药就好了,没必要提前叫过来碍眼……只是舒尔茨多半要不开心了,昨天说好要送他去学校……”*
辛德叹了口气,德伦沃斯调整了一下枕头的数量与摆放,让他能靠得更加舒服些。
作为现在这颗星球上唯一一位高等种阁下,辛德的血液与信息素具有不可替代性,军医会定期采集用来制作精神抚慰替代剂。
而一想起这件事,德伦沃斯就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他转移话题:“舒尔茨会理解的,他那么爱您。”
辛德苦笑:“那我就变成利用小孩子喜爱的可恶家长了。”
于是想了又想,德伦沃斯补充说:“可这不是您的错,阁下,而且舒尔茨也可以提前了解一下什么叫‘天不遂虫愿’。”
这是德伦沃斯曾经听辛德说过的话,他隐约记得辛德当时说的是另一个他闻所未闻的词汇,不过脱口而出后辛德又很快改口,所以德伦沃斯也就当这就是它的正确用法。
辛德被说得一愣,用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个笑话的笑点。他忍俊不禁,但还没有来得及调侃一下,一颗红色的小炮弹就嗖地一下从门那边弹射起步到床旁边。
舒尔茨语速飞快,半个逗号都不带。
“Papa!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papa”,又一个不常见甚至罕见的称谓。德伦沃斯可以肯定这并不是辛德命令舒尔茨这样叫的。他对此印象也很深刻,在舒尔茨还是个肉乎乎的小团子、尚不记事的时候,他陪同辛德去看他,婴儿吧唧着只有他才能理解的婴儿语,然后他说了"papa"。*
那混在小舒尔茨所发出的全部声音里,那只是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但辛德却不知缘由地认下这个没有意义的称谓,纵容着,舒尔茨就养成了管雄父叫“papa”的坏习惯。
舒尔茨闭上嘴,幼崽对于病痛和危险总是先虫一步地敏锐,他注意到哪里不对劲了。德伦沃斯闪开位置,舒尔茨蹬掉鞋子,爬上了床。
辛德躲不开,只好说:“Papa生病了,会传染给你……”
舒尔茨满不在乎地把自己塞进辛德的怀抱:“我很强的!Papa的病才不会传染过来!”
辛德轻手轻脚地拎起舒尔茨的后衣领,试图让他离远些:“好吧,舒尔茨很强,papa很弱,但这个病毒可不弱。你想一想,它能绕开那么多强壮的警卫闯到这里,再悄悄地把我感染了,是不是很强大?”
他看了眼德伦沃斯。德伦沃斯会意,把不满的舒尔茨从辛德的怀里抱开。
辛德捏了捏舒尔茨的脸,安慰说:“上午先让拜尔叔叔陪你好吗?Papa晚上就好了,到时候再去接舒尔茨好不好?”
拜尔……德伦沃斯想不起他的全名,总之他是舒尔茨的警卫之一……
应该……是这样?
德伦沃斯不确定地想。
舒尔茨瘪嘴:“雄父要说话算话。”
好吧,不用他再说别的,德伦沃斯都知道他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