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允年沿着窗边倚着,窗外是淅淅小雨,种下的桃枝生出了新芽,在雨中颤巍巍地伸展着身躯。而她手里捧着楼映雪煮的暖身的姜汤。
屋内楼映雪正伏案不知写着什么,他坐得很端正,烛火的灯光映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不仅赏心悦目,还……
暖融融的。
暖意从掌心源源不断传来,宗允年捧着茶,莫名想起了前世一件事。
那是宗允年和楼映雪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宗允年屠尽天衡宗,楼映雪来阻拦。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宗允年不想和天演楼为敌,放了句狠话就走了。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三个月后,宗允年被仙门下了通缉令,四处流浪,一路向东而去。正值早春,此处依山傍水,山上到处开满了樱花桃花,风一吹,簌簌花瓣落了遍地。
宗允年轻声踩在落花铺成的小路上,意外发现了一座很特别的院落。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古朴素雅的小院,被花影重重围绕着,小院里却栽着一棵果树。遍地的粉白中,翠绿的桃叶更加鲜艳,在桃叶的遮蔽中,是一个个肥硕的大桃子,圆滚滚得像胖娃娃。
宗允年咽了咽口水,一个坏主意在心里升起。
都怪那桃子长得实在是太大太红了,可以看出它主人很是精心爱护它。
宗允年在来的路上听路人提及到,这似乎是舟水渡的地界。
管它什么舟水渡天衡宗的,除了天演楼那个爱多管闲事的仙尊,宗允年全都不怕。
就摘一个,应该没问题吧。
宗允年这样对自己说,摸摸怀里,应该还剩几枚铜钱,于是轻手轻脚地跃上了桃树,摘下了最大的那个桃子。
香甜的蜜桃味从手心传来,宗允年抱着桃子,莫名有些欣喜。她坐在桃枝上,用袖子擦去绒毛,正准备大快朵颐,却意外看见了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
宗允年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
那喜欢多管闲事的仙尊楼映雪。
楼映雪正坐在窗边,微微仰面看着她。窗外挂着一盏风灯,暖色的灯光映在楼映雪身上,在微凉夜色中给他整个人镀上了金边,映得像个端坐在莲台上的玉人。
宗允年心跳慢了一瞬。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样。
宗允年飞速在脑子里思考该怎么找补。
三个月前在天衡宗给眼前此人放狠话,三个月后在人家院子里偷桃子。
这实在不像一个冷酷的魔应该做的事。
思来想去,宗允年折下一支桃枝,直直指着楼映雪的咽喉,冷酷道:“我是来……”
话音未落,被楼映雪打断了。面对宗允年的攻势,他躲也没躲,微笑道:“杀我的。”
宗允年:……
被预判了呢。
桃枝分明已经顶到了他的喉结上,硌到了上面薄薄的皮。楼映雪垂眸看了一眼桃枝,复又重新抬眼看向宗允年。
他眼里似乎有黯然一闪而过。
宗允年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楼映雪仍是目光粼粼地带笑看着她。
宗允年不动声色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仙尊,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在那之前。”楼映雪说,他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颤动,宗允年的握着桃枝的力度被迫松了些。
楼映雪轻声说:“你喝了酒,我能请你喝杯醒酒茶吗?”
在被随时可以刺穿他咽喉的桃枝抵着的时候,楼映雪居然说的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事。
“行。”宗允年撇撇嘴,扔掉了桃枝,悄悄把桃子藏进怀里,“你这什么丑树,都不开花。”
宗允年就坐在桃枝上,看着楼映雪烧水、煮茶,拿出两个白瓷杯子。那两个白瓷杯子看上去并不是很新,明显是一套。
楼映雪看过来,对上宗允年的目光:“没用过的。”
宗允年别开了目光。
才没有在一直看着你。
宗允年不肯进屋来,楼映雪就隔着窗,给她递了一杯茶。
宗允年接过茶,并不急着喝,没好气道:“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我赏金很高的。”
说完宗允年就后悔了,自己的悬赏令还是身前人下的呢。
楼映雪没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将干净的杯底亮给宗允年看。
为了给宗允年证明茶里没有毒。
宗允年不说话了。
好像在楼映雪面前,她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木讷得像做错事的孩子。
尽管楼映雪从来没有说过她不对。
即使在天衡宗的尸山血海里,楼映雪也仅仅是拦在宗允年面前,没有说话。
反倒是宗允年差点下了狠手。
她一触及楼映雪平静得像海的目光,就莫名其妙地焦躁。
宗允年从焦躁中抬起眼,正正对上了楼映雪的目光。
十年后的楼映雪,比现在的褪去了稚气,更有风雨不动的气质。目光依旧是澄澈而又无波的,但此时看向宗允年的目光,复杂得几乎吓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