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因此丝毫不觉得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江望渡看上去却明显愣了一下,直到被放在榻上才道:“好。”
眼下孙复还没回来,钟昭又去外面的井里打了一盆凉水进来,给他用最古老的方法降温。
江望渡清醒的时候全然不似昏睡时安静,一会儿勾勾他的下巴,一会儿把被子掀开放风,比钟昭九岁的妹妹还能折腾。
他有点无奈,放下帕子道:“江大人,你这样让下官很难办。”
“抱歉,很久没人对我这么有耐心,有点控制不住。”江望渡勉勉强强停住动作,表情坦然,讲出来的话更坦然,“听说发烧的人给人的感觉更好,你想试试吗?”
“……”钟昭看着对方因为高烧微红的脸颊,不知为何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反而觉得愤怒。
“你把我当什么人。”他语气不善地讥讽一句,“还是说,江望渡,你没把自己当人?”
听此一言,江望渡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但是也仅此而已。他盯着钟昭蹙起来的眉,很快就故意拖着长音道:“钟大人别骂我了,我都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对于是自己害江望渡生病的事,钟昭并不否认,听到这句话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居然对着一个病人发了脾气。
钟昭沉默片刻道:“你……腿还没有养好,发烧的时候肯定会更疼,我知道几个穴位对恢复有些帮助,给你揉一揉。”
说着,钟昭便想将江望渡的腿从被子里拎出来,结果还没成功,就现被对方轻轻地按住了手。
钟昭抬眼望去,就听江望渡用很轻很哑的声音道:“阿昭,如果觉得失言,不应该是你这样。”
钟昭自认从小被父母教育得挺不错,做错事要道歉的道理当然也不需要别人传授,他只是对着这个今生跟自己搅到一起的江望渡,偶尔还是会想起前世来。
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他觉得对不起戴了十年面具的钟昭,更对不起家人;可如果不说,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他竟觉得不忍心。
对视半晌,钟昭还是决定一码事归一码事,犹豫再三才开口:“江大人,我……”
“好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江望渡已经抬手按住他的嘴唇,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就随口一说,你永远不用对我说抱歉。”
钟昭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油然而生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感觉被冒犯。
“江大人真是手段高明。”
良久,他才扯了扯唇,“这样的口齿,去做御史也会有出路。”
“钟大人这就抬举我了,其实是你比较容易心软。”江望渡闻言大笑起来,旋即又因为控制不住地咳嗽而被迫忍住笑,重新躺了下去,主动问道,“刚刚我睡着的时候,应该不止说了那一句话吧。”
这眼看着是要讲述过往经历的意思,钟昭来了几分精神,点点头说道:“是。你还说什么别打你,别赶你出去之类的。”
“赶我出去……”江望渡闻言轻轻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告诉你吧。别打我是对江望川说的。”
顿了顿,他又不禁莞尔:“其实还有曲青阳,不过他从小到大都很蠢,被我那好大哥一忽悠一个准,我懒得算他了。”
“你忽悠他也很准。”钟昭想到给曲家带去大难的丹书铁券,没忍住添了一句,“然后呢?”
已经过去的事,江望渡说起来时语气无波无澜,完全没有睡梦中的挣扎与恐惧,看起来就像是在讨论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七岁,给还是大皇子的太子当了几年伴读,终于能听懂一些课,明白了君臣之分,但也只有一点。”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一边叹气一边道:“算了,那时我也很蠢,更别提曲青阳。我只听夫子说皇族子弟多尊贵,却没有想到也要分得不得陛下看重,自以为有了靠山,就去质问我爹,为什么不给我娘安排一个会说苗疆话的仆人。”
在钟昭的印象里,前世蓝蕴一直到死都孤零零地守在镇国公府的后院里,少时江望渡的抗争成没成功,简直一目了然。
他伸手握住了江望渡露在外面的手,一个催促的字都没说。
在父母感情和家庭氛围方面,钟昭家虽然清贫,但着实胜过江望渡太多,如果他在此时贸然开口,只会显得高高在上,他不想让江望渡觉得自己正在被同情。
江望渡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把只是搭在一起的两只手变成十指紧扣:“然后理所应当的,我被我爹赶出了书房;嫡母觉得我越过她直接去找爹,是在挑衅她主母的威严;作为惩罚,她把我娘身边唯一一个虽然不跟她说话,但会照顾她起居的丫鬟打死了。”
说到打死这个词,钟昭终于能从江望渡平淡的面容下,看见一丝埋藏很深的痛苦和怨恨。但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对方就继续讲道:“我不服,想找她理论,却被我娘扇了一耳光。其实现在想想,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因为我的天真死了,她自然该怪我,但当时我理解不了,所以我跑了出去。”
“然后,我就遇上了江望川和曲青阳。”江望渡说到自己时,情绪反而稳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道,“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我拼尽全力护着头,才没被打死打残。后来我趴在地上不动,江望川便指使曲青阳,将我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