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的墙后,还是那个老地点,钱来抱着他说悄悄话。
火在天上飞,投向不知名的地方。登时爆炸声惊耳,尖叫四起,地面在震荡。
远处的熔炉停止了工作,天上的火云消散了,变成了子弹雨林。熔炉被机器人占领了,基站也被占领了,能源站也被占领了。
人类,不剩什么了。
“好了吗?快点。”何修从一处断壁后绕过来,胸前横着刀,身后跟着小狗一样脏兮兮的陶乐。
“马上。”钱来虽然一身用着软金属皮,但体内装了好些零件,拖起来重得慌,“搭把手。”
三个人合力把钱来拖到浅坑里,许多再三检查它的身体,严丝合缝,没有遗漏的地方。然后用沙石掩埋。
“许老师,你的手……”陶乐颤巍巍指着他拿铲子的手,鲜血淋漓,伤口撕裂得很深。
何修一把抓住他的手,皮肉往里凹陷。正常的伤是会皮肉外翻的,“你藏了什么?”他不满地去看埋起来的钱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许多抿着嘴。
何修将他往外面拽,“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上不了船的!任何电子原件、计算机相关的东西都带不上去!”
许多还是抿嘴,铲子在地上划着。
“嗙”地一响,子弹射到铲子上,震得许多整条手臂都麻了。机器人往这边围来,“向东15°,三个人类,击灭,击灭,击灭!”
许多抖着手,给钱来把头盖好,和何修陶乐往外狂奔。
在拥挤的人潮里,几乎用不着自己走,人挤人,人推人,人攘着人往港口去。
飞船停在那里,已经发射三艘了。有两艘刚发射就被炸成了花,有一艘发射成功了。
那就是他们的希望,哪怕不足1%的希望,也要去抢一抢。
拥挤中,血不断地流。流得许多翻眼白。他用衣袖死死缠住,被旁边的人推得踉跄。尽管人人都在朝那处挤,但飞船只有那么几艘,位置只有那么几个,都是一面挤,一面顺势干掉身边的人。
前面倒了一批,铺在地上,变成了大家的登船路。那是被人用刀捅死的。
机器人在杀机器人,机器人在杀人类,人类也在杀人类。
许多忽然感到恶心,想吐,不知道是流血太多,还是嘈杂的味道太难闻。他扭头往来的方向看,已经看不清是哪个方向了,后面源源不断的人头,高高低低耸着,像佛祖头顶的肉髻。
一髻一人,大地就是他们的血肉。
没有血肉就没有佛身,没有肉髻,没有这些人。
许多忽然很想钱来,尽管它的处理器、芯片、记忆碎块都在自己手里,还是想。想它好看的银色身体,想它灵活的手指,想它拆开腹下金属的样子。
离开这里,人类能去哪里?另一个星球,还是飘在太空?那里再也不会研制机器人,甚至禁止有机器人。他拿着这些东西,要怎么修补它,怎么给它制作身体?
那个星球,有金属物质吗?
一切未知,也许他在另一个星球活到死,都不一定能找到可以制作身体的金属物质。他所有的能力都建立在已有的材料上,未知星球,他要去哪里找金属,要怎么制作仪器,怎么来锻造箱?
许多后悔了。
“啊!”身边的陶乐被人扯住往后拽,往下摁。他们瞧见他瘦小,就不择手段地想要拽下他,用他铺路。
何修已经远到前面几段去了,在前面为他们开路,胸前的刀滴着不知道是谁的血。
许多推开后面的人,将陶乐拽回来,狠狠盯住那个人。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跑,瞧着陶乐不是一个人,便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挤。
“许老师……”
许多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用力把他往前推,推到何修背后,“跟紧点。”
飞船越来越近,近得人发疯,不管不顾地往前攘,白刀进红刀出,一个接一个的人往地上躺。后面的人就踩着他们上。何修把刀横在身侧,单手拎着陶乐往上送。他个高大,刀上的血不少,周围人都不敢往他身前凑,陶乐被他轻轻松松顶了上去。飞船上的人还帮着提了一把,往舱里拉,“何修!你上来!”
何修冲他点了个头,回手拎许多。没拎着,手被一把握住了,很用力地握。握得何修心里发慌,收回戒备四周的眼神,慌张落到许多身上。
许多抱着他的手,很紧很紧,“快上去。”
“许多!”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许多劈了他的刀,把人用力一撞,“三十分钟,我给你信号,黑烟花。立刻飞。”他抬头叫陶乐。陶乐从舱门里探出头,许多示意,陶乐立刻就来拉何修。何修被他拽住,不敢用力,他用力,陶乐就能被他扯得掉下来。
从飞船上掉下来,很有可能就再也没有上船的机会了。周围的人狼一样扑过来,对他们又踩又挣,抓着何修往上爬。何修猛力顶开他们,再回头,许多已经走了,逆着人群往外面挤,手里提着滴血的刀,没有人敢往他身上撞。
何修想追,上头陶乐在拖他,拖得哭了,小狗一样巴巴伤心。何修真是恨极了,恨机器人,恨人类的享乐,恨资本家的吸血。如果没有因为享乐而造机器人,就没有这一天,就没有许多头也不回朝那头机器人狂奔。
愤恨地剁脚,在人潮再次撞上来前,攀上飞船,提着陶乐往舱内走。
舱内堆满了人,货物一样堆里,椅子和椅子之间,舱室和舱室之间,挤得满满当当。人类有时候是那么自私,有时候又那么大方,愿意将自己抢到的舱室让出来,让更多的人挤进去,每间舱室挤满了,人堆人,压缩在空气里。
何修爬进驾驶舱,设定的起飞时间是十分钟后,落闸是九分钟后。他掏出匕首抵上驾驶员的脖颈动脉,“不想死就把起飞时间改成28分钟后。”
他不知道许多要做什么,驾驶舱的门反锁,陶乐忐忑不安地靠在那里,面对驾驶舱另外两个飞行员,有些紧张地跟何修有样学样,举起舱门夹缝里的钢棍,对准他们。
毫无威胁力,另外两个飞行员立刻起身摸武器。血从刀尖浸了出来,“别、别、别!”被何修顶住的那个人立刻惨叫着去修改时间。
何修看着时间表,纠正他,“27分钟。”
……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尤其是这种争分夺秒地时间。人类如丧尸般往飞船上扑,飞船早满了员,舱门在落下,那些人被踩断了手,被压断了手臂还在不停地涌。
这是最后一艘飞船了,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轰!
舱门落下。舱里响起连绵起伏的喘息声,是他们松了一口气。
何修松不了一点,瞪着倒计时,还有15分钟。机器人兵团朝这边围了过来,炮车也推了过来,中子核射也对向了他们。
飞行员很激动地发抖,挣扎着要去拨发射器,手被绑住了,就用脚,“得走了,必须得走了!它们过来了,再不走就……啊——!”
何修一脚踢中他的膝盖,骨折伴随着嚎叫,他耸在椅子里再也不敢乱动了。
“现在飞也是死。等。”随着何修的话,前面的飞船升了空,也许只是刚刚发射,也许是发射了10秒,尾翼的火焰还未消,一团中子核冲向它,登时在空中炸成了鲜活的一团。
从空中落下去时,在那条降落的抛物线上,甚至看不清人类的影子。人类被烧划了,仅仅只是一秒。
“等、等什么……”陶乐惊颤颤地问。
何修也说不清,抿着嘴。
8分钟。
炮车朝这边推进,远远朝地平线开了一炮。那些还在攀爬飞船的人立刻水一样散去。
舱里的人疯狂拍打驾驶室的门,“快啊!快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