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欣然笑笑,“若是将军泉下有知,定会开心。”
“……嗯”
“扯远了。再之后戚将军进了牢狱,先帝不允许任何人看望,当时朝堂很多大臣给将军说请的都被一一视为同党,我父亲也在其中,很多人没过几天便被砍了头……当时父亲的官职并不大,全家都想着说不定逃过去了呢?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十七年直到新帝登基——拿着清残党的名头把父亲抓去当日便没再回来……”
往事沉重,贺彧并未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清玉泪意朦胧的眸子。
“到如今得六七年了罢……那天正值春日最盛时,府内那棵大海棠开得花枝乱颤,摇落一地花瓣,那是他们的定情树,自小时候便种下了。成亲时祖辈那边闹得很难看,但爹还是许诺了娘很多……诸如白头到老此类我都听烦了,但最后呢?”
清玉目光从七弦琴的方向转回来,示意贺彧接下去。
“最后依旧是相携一生……”
清玉白了贺彧一眼,像是听了笑话似地冷笑道:“怎么你也是个傻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会觉得她蠢透了!她从未为自己活一次,成亲后便围着孩子和丈夫转,逢人见了都说她变了——不像以前了,以前琴艺惊绝长安,成亲后竟不再碰了,哈哈……竟为了男人殉情!?”
“你恨她吗?”
“恨?我不恨她,我只是觉得她来这世上白活一场……”
“姑娘是这么觉得的?”
清玉自嘲笑笑,“你不是?”
贺彧面容不变,只是很轻地摇了摇头并未回答,毕竟他不在其中感受不到当中是何种情绪,又以什么身份评价?
“看你年纪小应是不懂什么情啊爱啊……总之小心点最好。还有,我也不管你是朝廷的官儿还是戚将军什么人,奉劝你一句还是算了吧。先帝已死,遗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能死的都死了你怎么找?”
“要找。找不到我就要死了……”
“呵!”清玉含着戏谑看着贺彧,葱白的指节划过贺彧脸侧,在耳垂边小痣停了片刻,“公子稍等,姐姐去去就来。”
等清玉离开贺彧又摸了摸耳朵,奈何屋里并无镜子想看也看不到,不知怎的有些不自在……
清玉再踏进门时手里多了几张纸,贺彧接过,“这些是父亲在世时在军中负责的一些事宜,我没细看过,但应该有军中其他人与先帝通信的记录……说不定能找出点有用的。啧,不过这么多年了哪有人信,总之这事不好办,你多加小心……”
贺彧小心揣好,这一趟的收获远超所料,温声道:“多谢清玉姑娘!”
“等等……”只见清玉朝他伸出一只手,俏皮地朝他眨眼,“公子不付钱吗?”
不知给多少合适,贺彧便把浑身细软全掏出来任清玉挑,“对不住,但还是多谢清玉姑娘。”
“不用谢,若你真成了我也有好处。日后你有需要也可以来我这打听。”
“好……”
贺彧出门转过回廊下楼,却见谢行瑾半倚着柱子垂着眼,周身的沉默与乐声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贺彧,谢行瑾便抬头好巧不巧地看着贺彧一步一步下来站在比他高一个台阶的地方。
来这之前的胡思乱想让他现在有些别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谢行瑾转身示意贺彧跟上,“昨夜匆匆走了?所以今日补上。”
身后清玉见此轻佻地笑了几声,贺彧被看得更别扭,拉着谢行瑾快步出了楼。
谢行瑾慢了几步与贺彧并行,“长生没跟着一起?”
贺彧把怀里东西又往里揣了揣,“……嗯,他们二人今日怪怪的,就没带。”
日头西沉,远处山头金黄与橙红交织,轮廓变得柔和而朦胧。不知是否是昏了头,贺彧觉得谢行瑾在黄昏中被包裹得极尽温柔。
“王府还远,路上不想打发点时间?”
贺彧看着街边支着的琳琅满目的摊子,心里那股闲劲又上来了,但怀里的东西显然压过了闲劲,恹恹道:“算了,回府要紧。”
谢行瑾点头,余光扫过情绪低落的贺彧,想不明白为何想要却拒绝,但既然贺彧开了口自己便不再多说。
奈何小摊摆得密密麻麻,贺彧想不注意都难,左一个糕点右一个馄饨,前头还有笔墨纸砚小说杂谈金银首饰云云……真是哪个都想去看看,可话已说出去又不照办显得他有些没面子。
走两步叹口气,五步忘挪眼,眼神在哪都是舍不得……谢行瑾就这么看着他偷笑。
“正事何时都能谈能做,但像今日这么热闹的景象可不多见……”
贺彧闻言双手一拍,做了一个有悖于一刻钟之前的他的决定,“好!既然你都这么劝我了,那我便应言逛它一逛!”
贺彧在他前面几步远的摊子上挑东西,哪还有方才的蔫巴……对他也是一如往常,看来昨夜发生何事随着酒劲一并抛了……再好不过。
谢行瑾抬步跟上,看贺彧学着一旁人与老板杀价,眸子亮得像盛了星,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如此灵动的贺彧。
“为何这个比他的还贵十钱?!”
“哎呦,一看你就不识货,你手里这个专供上面人用的,他拿那个……”那老板对着贺彧撇了撇嘴,故作高深,“那个是市面上常有的市墨,没法比……”
贺彧看着自己手里和旁边人拿的,花纹一样,大小长短一差不差,甚至从一个地方拿起来的,“他的……我的……这。”一样啊……
老板眼神坚定,满脸真诚,一副这东西就这价,绝对不骗你!
贺彧轻轻皱了皱眉便想伸手掏钱,毕竟还能有人卖个东西还当面骗人?
“那行……”
一只手从贺彧腰后伸到他身前来,动作很轻地拿过贺彧手里的墨条,冷冷道:“这东西怎么卖的?”
贺彧往后退了几步看谢行瑾给他出头,本身谢行瑾只要站在那不说话也够唬人的,这一说话周遭人的嘴都冻上了般静得诡异,那老板见此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哄人,“方才是我看错了,三十钱三十钱……”
贺彧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热闹,气也出完了钱也付了他还占理,道:“老板,你咋这样……”
老板不语,只对他笑,“嘿嘿……慢走。”
贺彧跟晒过头的花似的又蔫巴了,回想起来真是不服气!他长了一副很好骗的样吗?还是觉得他好说话?看不起谁呢!?
贺彧只觉得自己现在满头的怨气,气呼呼地开口,“谢行瑾!”
话落谢行瑾便笑了,“……嗯?”
“不逛了!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