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觉醒来,院子里已然摆上了火架铁炉,谢明阚正卷着袖子在给鱼上佐料,飘香满院。
我倚在门框边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觉得他今后去做个厨子说不准也能养活自己,长安城的小娘子们性子大多奔放,喜口腹之欲的不少,好美色的更不少。
我吃鱼吃了半个时辰,香气勾来了刘家的小娘子,她靠在我的墙头,笑眯眯地冲我说:“公主,你一人吃好吃的,不厚道。”
刘家小娘子是个老饕,爹爹是最最古板严肃的刑部尚书,她是刘家独女,刘家老中青三代唯一的宝贝疙瘩,性格随她娘,自小不服管束,就好吃喝这两样,谢明阚做的鱼连她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我掀眸看她,“吃我的东西,拿什么换?”
她略一思索,掩唇笑起来,“想来公主尚不知前朝今日发生了件什么趣事儿吧?”
“你说说看。”
我被她挑出兴趣,等她开口。
“今儿万芙庭的假山后头死了个太监,是被一簪子捅进脖子里杀死的。”她说:“行宫里炸开了锅,四处找杀人凶手,你猜猜凶手是谁?”
我猜猜凶手是谁?
这并不需要猜。
我只是略微诧异于向来性子软看上去只会哭哭啼啼扶不上墙的老五到了绝境竟然也能被激出这样的果决和手段。
作风稚嫩又彪悍,偏偏就这样扼住了父皇的死穴。
当一个公主彻底抛去脸面,抛去对父亲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心想要过得好些,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
走点极端也无所谓,一次极端能换来后头的安稳尊重,未尝不是笔好买卖。
生活都快生活不下去了,还要那点脸面有何用。
反正不管她如何造作,总有一条线揽着呢,父皇母后这般的人不可能真要子女性命,北陈皇室祖训,每一滴皇室血脉都是珍贵的,有这个前提自是造作随意,毕竟过得再差还能比原本差吗?
她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地往勤政殿一跪,上来就是一句那太监她杀的,请父皇责罚。
这么一句话直击人耳畔,端得是掷地有声。
然后便是字字血泪的十四年生活。
散了晚朝,围观的大臣蹲了满地,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皇帝的女儿是如何被太监宫女欺辱,父皇怎么丢得起这个人?御史言官都能在朝上喷死他。
哪怕心里对这个愚蠢的把皇室家丑往外扬的女儿恨得牙痒痒日后也要保她一世荣华,他堂堂北陈难道连一个女孩都养不起吗?
事情的结果父皇勃然大怒,老五宫里的宫人死得死罚得罚,重新换了批新入宫没有归属的小宫人,赏了无数本该属于老五的财宝,派了御医前去替她看了身子开了补药这件事才算完,同时派人加强了对皇子公主们的管束,他是绝对不想再出现一次效仿小老五的事的。
至于后续会不会将小老五囚禁,会不会秋后算账,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人要会争取会筹谋那才算聪明人,否则我提点了这一次,也提点不了下一次。
可她这一回的果决依旧令我刮目相看。
事实上应该是更刮目相看,她杀人的簪子用的是自己头顶的。
若用我的簪子,父皇母后看到后必然会令她更好过关,但她心底昭昭恨意,只想用自己的东西手刃欺辱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太监。
刘家的小娘子心满意足的捧着谢明阚的烤鱼离开,我眯着眼睛靠在美人靠上看月亮。
谢明阚放下袖口,半垂着眸子在一旁的桌案上写老帝师布置的课业,一笔一划,认真至极。
我忍不住刺他:“你心底的策论交不上去,写的东西任谁都知晓只是平平,还这么认真有什么用?”
他却显得气定神闲,“公主与其讽刺我不若先将明日先生要抽查的早课背了。”
“昨日苏先生便指名让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