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开得很慢,前面是一队穿着丧服送灵的人。
隐约能看见灵车上有色彩鲜艳高大的纸马、纸人、小汽车、纸房子……
充满神调的歌声正是从灵车上方传来的,车内纸扎的两边各站着一队人,分别拿着锣鼓钹镲,锣鼓声音不大但是很密集,队伍为首的人在唱灵。
一般起灵送葬都是这个时候,天渐亮,有鸡叫,阴弱阳盛,且路上人少,不易冲撞。
随着灵车的走近,陈雨转身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站在路边坎子上避让。
他还在收敛所上班的时候这种事情见多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主家凑不到人,现场拉着他和所长顶上去。
现在都规定火葬,市区内基本上见不到棺材,路上遇到这种避让就行。
——“何方客,何方收,亡人一去——孤魂走——”
唱灵的声音就在头顶,陈雨垂着的眼中是一排慢吞吞走动的白鞋。
他这次稍微听清楚了歌词,只是按照以往他见过的流程来说,这种唱灵歌属于绕棺歌,顾名思义就是绕着棺材唱的歌。
在死者起灵也就是下葬的前一晚,要一边绕着棺材一边请还徘徊在人世间的鬼魂莫要留恋,速速离开。
只是绕棺歌为什么会在送灵途中唱,那不是,就没有用了吗?
难道是习俗不同。
正在陈雨想的时候,锣鼓声音突然增大,歌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炸开。
——“叹亡人辞灵朝南方,南方有座赤莲台——”
就在他面前。
陈雨抬起头,对上一双老人的眼睛。
是遗像,唱歌的人抱着遗像,望向他,
——“夏天见你好忧愁,经过狱府汗长流——”
音色苍凉拖长,像是撞进了夜晚中被乌黑的十万大山环抱的荒野,混混沌沌找不到方向离开。
陈雨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那些人的注视下,手从裤兜里掏了掏,竟然掏出来一个锡纸叠的元宝,扔到了车里,对着遗像说道:“这是硬通货,我们都用这个。”
……
……
所有人都一顿,他们一时之间分不清是他们凌晨出殡抱着遗像更可怕,还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站着的青年随手掏出一个死人用的元宝说我们都用这个更可怕。
唱歌的人转回视线。
锣鼓敲得更密集了,像是在催促什么。
陈雨发现,灵车似乎走快了不少,没一会儿就离他有几米远了。
——“门堤庭楼闹惆怅,化鱼常在路上游。何方客,何方收,亡人一去——诶呀——孤魂走——”
声音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陈雨收回视线,刚才有些尴尬,幸好他吃巧克力的锡纸没有丢,在收敛所上班的时候这个东西可有大用头,尤其是夜晚出班。
碰到尸体抬不起来,或者是车祸现场找不到身体原件,点三炷香,烧几个元宝,比什么都有用。
所以,他渐渐地养成了看见锡纸就下意识叠元宝的习惯,尤其是在走夜路的时候。
九月末,天亮得还算早,陈雨回去的时候,早餐摊已经都出来了。
他买了两根油条将就对付,打算补个觉起来之后再看看弄点什么吃。
路过程姨家的鸡笼,这次那只大黄鸡依旧对着他“咯咯咯”叫个不停,甚至扇动翅膀朝他飞了过来。
“咯咯咯咯咯——”
陈雨将雨伞收了起来,大黄非但没有停,后面的尾巴毛也全都奓开。
大黄鸡对着的不是雨伞,是他后背。
他后背有什么?
陈雨偏头去看。
鸡仰头“咯咯咯”了两声,刚准备起飞朝陈雨后背上啄去,半空中被一只大手精准抓住,身后响起程姨的声音,“哎呀!小雨,你背后从哪里挂上的纸钱!”
程姨走上前去,一把拍掉了陈雨后背的东西。
一张色彩鲜艳的纸钱飘落在地上。
程姨:“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粘上这东西回来了?”
陈雨将今早在路上碰到灵车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姨闻言眉头紧蹙,碰到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吉利,这纸钱怎么还粘在背上给带回来了。
程姨嘱咐陈雨回去先洗澡,去去晦气。说着弯腰将纸钱捡了起来,拿到角落里点燃,烧了,一边烧一边双手合十小声地说,“莫怪,莫怪,年轻人不懂事捡了您的钱回来,现在我烧给您……莫怪,莫怪……”
手边放下来的大黄鸡,站在原地,脖子伸长,鸡喙准备朝燃烧的那一小簇黑烟啄去,但半路被程姨眼疾手快地捏住了脖子,扔到了鸡笼里。
兴许是两次出师都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重返鸡笼的大黄蔫了不少,鸡头低垂,开始啄土,也不“咯咯”叫了。
只是那双小黑豆似的眼睛时不时瞅向燃烧纸钱的地方。
陈雨打开窗户,趁着程姨不注意,朝下撒了一把小米。
天降粮食的大黄抬起头,朝二楼的陈雨“咯咯哒”了几声,这下也不忧郁了,晃着头顶神气的大鸡冠,还不忘招呼同伴,一起低头吃了起来。
陈雨坐在窗台上,从副本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连轴转,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难得有时间,陈雨拿过电脑放在腿上,开始查找关于“红莊会馆”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查到。
他仔细地搜索着关于那些年战乱时候发生的事情,但没有从任何人中看见真正的水生的影子。陈雨又搜了搜《帝女花》,唱这首曲子的名角,也并没有叫莺莺的人。
陈雨关了电脑。
没有更好。
手机上未知号码打过来的记录,一共有86条,不过一周左右的时间。
陈雨没有太在乎,只要不影响生活,接听了也没有什么,反正那头也不说话,有可能是哪个机器拨号拨错了也不一定。
随着天大亮,外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隔壁程姨正在捞着不愿意起床的孙女,“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起来就真的要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吧,反正我也不想上学。奶奶,你给我请假吧,就说我今天肚子疼……”
……
……
在各种微小的杂音人声中,陈雨渐渐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今天才彻底放松了神思,这一觉竟然做了很多个梦。光怪陆离,波云诡谲……什么样的都有。
只要是人,不论精神力多么的强大,亲自经过这些血腥杀戮,怪异恐怖,总会被影响到。只不过前段时间一直被各种事情压着,这些梦现在才找上门。
床上的青年双眼紧闭,手指握着睡裤,发出很小的模糊呓语。
楼下吃完米的大黄鸡没有回笼子睡觉,而是仰头看着二楼的窗户,鸡爪来回踱着,跃跃欲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