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雪半垂着眸，雪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眼中的黑色物质一点一点褪去，漂亮的眼瞳暂时还没恢复原样，被挡在睫毛后，若隐若现的，不太真切。

听着耳边传来的呓语，傅南雪不耐地闭上眼睛。

【周一，你的状态可不太好啊。说起来今天也没剩几个小时了，不如让我来？】

傅南雪眉头微皱：“醒了？”

【啧啧，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全都收到了冲击，除了周三还睡着，其他人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话说能把你逼到这份上可不容易，但你为什么突然爆发了，杀死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吃力不讨好。你应该看出来了，他们不过是一些恶意的产物，只要源头还在，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你明明只需要稍稍释放一点力量，用你那加强过后的恶念丝线把他们缠住，脱身还不容易吗？】

【你是傲慢，不是周六那个愤怒的家伙，你不该为了不相干的人失去你的判断力。】

傅南雪：“呵。”

【我劝你收着点。】

周二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我承认你很强，对于能力的掌控也远远高于我们，我们只是能看到，但你却能摸到，甚至把它当作武器。但是周一，这样过度使用，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后果？我会怕？”傅南雪嗤笑一声，半靠在墙上，半仰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喉结上下浮动着，右手挡住眼睛，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显出一种破碎而又艳丽的美感：“顶多就是虚弱一段时间，难道还要忍着那个废物在我面前蹦跶？”

【你已经受影响了，周一。】

周二不赞同地反驳。

【你更傲慢了，虽然只有一点。】

“你说错了。”安静了一会儿，傅南雪突然开口：“我说过，他们是我的队友，我的队友被这些恶心的玩意儿杀了，那是对我的嘲讽，这代表了我的无能。”

周二沉默了几秒。

【不愧是你，周一。我还以为是因为凯琳那几句话……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不去找我们可爱的林琪小姐吗？不出意外的话，被孤雁处理掉的这位凯琳马上就会回来了，以阁楼这位可怜的小东西一样。】

【你也不希望她死吧。】

傅南雪眯着眼睛，在墙上靠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动了动嘴唇：“麻烦。”

他直起身，四肢还有些无力，不禁晃了晃，扶着墙站稳。耳边的呓语声还没消失，聒噪至极，只让人觉得心烦，不过这不是重点。

“眼睛。”

【知道了。】

周二拉长了尾音。

【不过你打算怎么谢谢我们。】

“你也可以选择不帮。”站稳了身体，傅南雪就开始往回走，只是走得速度比正常时慢了不少。

【好吧，真是亏本的买卖。】

说完这一句话，周二就没声了，没过多久，傅南雪就感觉耳边的呓语声轻了不少，视线也明亮些许。

不出意外，他的眼睛应该恢复了，只要不仔细看就看不出什么异常。

“谢了。”

傅南雪自言自语。

这个帮忙是指另外的六个人格共同帮他分担一点副作用。

其实就像是杯装水，他们就是装水的杯子，每次使用力量的时候都是在往这个杯子里注水，杯中的水越多，能调用的力量就越多。但容器的容量是有限的，谁也不知道水满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原来的那个杯子是会变大还是会因为容纳了过多的能量而失控炸裂。

不过目前来看，第二种可能性比较高，毕竟他们能感受到，自己掌控的力量越强，对于本身情绪的控制能力就越弱，对于其他几个人格来说可能就是更懒惰，更易怒，对于周一来说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傲慢了。

当然解决起来也很容易，同样的水量装入一个杯子里会上涨一大截，但分摊到七个杯子可就不太够看了。

不过正常情况下，就像水会蒸发一样，这些影响是会慢慢消退的，只是现在情况特殊，被人看到了难免会让人害怕，还是得处理一下。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弥漫的血腥味预示着不远处爆发的一场争斗。

又走了两步，傅南雪冷不丁开口：“你突然开口，是怕我被影响了会不管还活着的林琪？”

没有回应。

他也不在乎，自顾自继续说着：“周二，何必拐弯抹角，从本质上来说我们都是一个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不过都是代表了‘我’的意志而已。”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被依靠却又厌弃的一部分而已。

唔，这一点就不用告诉另外六个家伙了。

正走着，傅南雪突然停下脚步。浓重的血腥味从前方传来，而玩偶破碎后留下的布料散落在各个角落，令人反胃的腐臭从四面八方袭来。在发黑发臭的血液中，傅南雪看到了少量鲜亮的血液，不出意外是属于林琪和孤雁的。

想到孤雁，他微微抿唇。

说到底他和孤雁在这场游戏之前没有一点交集，成为队友也算是孤雁主动凑上来的，死在npc手上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傅南雪也不会对此感到悲伤自责。

但要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

算了，不想了，先找到林琪要紧。

林琪杀死一只靠近的玩偶，刚想回头砍掉另一个玩偶的脑袋。还没靠近，那个玩偶的脑袋突然掉了下来。不止这一个，周围一圈的玩偶都出现了一样的情况。

她若有所感地回头。

傅南雪一脸淡定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玩偶，原本张狂的玩偶们突然定住了，连表情都温顺了不少。

他走到林琪面前。双手环在胸前，看着林琪：“走吧。”

林琪看着秒怂的玩偶们，很快明白过来大概是大佬做了什么。她擦了一把脸上沾上的血，默默跟在傅南雪身后。

孤雁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他的头颅被凯琳攥在手里，整张脸都被血糊住了，只是隐约可以看出表情还算平静。一根木棍从凯琳的头顶没入，直直穿过了凯琳整个身体，把她钉在原地，凯琳的四肢全部扭曲了，胸口处由略微的凹陷。而孤雁的身体因为木棍的支撑，还勉强保持着直立，只是身体多个地方都塌陷了下去，胸口处还有一处巨大的伤口，混合着肋骨的碎渣和血肉内脏。

不难看出之前发生了什么。

经过孤雁的尸体的时候，林琪明显顿了一下，想要扭头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却被傅南雪制止了。傅南雪拍了一下林琪的肩膀，看着林琪，脸上没什么表情，林琪却无端从中感受到了安慰的意思。

林琪原本的一些伤感稍微退散了一些。

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没有再去看孤雁的尸体。

萍水相逢，并肩作战，飞蛾扑火，向死而生。

生与死交织，本就是这场游戏的主题曲。

飞蛾走入死亡，是为了找寻到通往光明的道路，所以生者行于此间，从不是为了回头。

是为了新的光亮。

傅南雪和林琪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只觉得跨过了某一条看不见的线，周围的感觉突然变了，潮湿阴冷的气息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木质的清香，毛绒的地毯干干净净，一扇扇纯白的木门安静地立在两边，不远处就是拐角，不出意外拐角后就是下楼的楼梯了。

他们回来了。

傅南雪的听力还是没有恢复，林琪张了张嘴巴，没能发出声音。

看来还没到十一点，是水沧等人开启了夜晚模式。

惩罚还没结束，现在和其他玩家对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稍作思索，傅南雪就和林琪回了房间休息。由于俩人都因为没有参加游戏失去了安全屋，保险起见，傅南雪和林琪暂时呆在了一个房间内。也不知道其他玩家干了什么，几乎所有的玩具都往一楼去了，少数的几个玩偶也很自觉的没有靠近。

傅南雪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由于疲惫，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只是耳边的嘈杂声真的恼人。

明明可以像林琪和孤雁那样直接暂时剥夺感官的，偏偏要搞这一出。

想来还是凯琳在针对他吧。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嘈杂声突然消失了，傅南雪睁开眼睛。

时间到了。

“叮咚”

“又是一天过去啦，来看看你们新的好感度吧~”

“玩家飞雪……好感度为67%……注意不要掉到及格线以后哦~”

“天黑了，快快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嘘——不听话的客人，可别被找到哦~”

“让凯琳来数一数，今天又有几个不听话的客人呢？让凯琳数数。一、二、三、四、五、六……”

“有六个客人呀~”

“客人们，你们真不乖啊，那预祝你们玩、的、开、心——”

最后四个字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不过凯琳也从没掩饰过她对玩家的恶意罢了。

六个，看来哪怕他和林琪在房间里，也因为失去安全屋的原因被划到在外游荡的范围内了。

他扭头看向林琪，恰好和林琪的目光撞上。

“飞雪？”林琪尝试着开口，这次终于不再是像先前一样自动消音了。

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总算到十一点了。飞雪，之前孤雁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因为你听不见，他就先告诉我了。”

“他说，好感度掉到60%以下后，会自动加入另一个阵营。”

一楼，水沧和水清二人狼狈地躲避着靠近的玩偶，他们没有对付这个玩偶的经验，虽然下午短暂的黑夜模式并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他们也就完全没有预料到，应付起来有些费劲。

晚上的游戏胜者是高树，最后一名是水沧，于是水沧被拿走了一只眼睛。

“这些东西怎么净追着我们！”水清的武器是一把蓝色的长柄剑，和他姐姐水沧一样，只不过水沧的剑颜色要深一些。他反手砍掉一个玩偶的脑袋，对着水沧抱怨道。

“阿清！”水沧一回头，就看到水清背后有一只靠近的兔子举起斧头，连忙飞出一剑。好在玩具的动作都比较慢，她的剑先斧头一步看中了兔子玩偶。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拉着弟弟快速离开了包围圈，藏进了厨房。这些玩具追过来没这么快，水沧和水清都停下来喘口气，水沧忍不住开始教育弟弟：“阿清，说了很多遍了，战斗的时候要多留心，不要分神。”

“我知道了。”水清满不在乎地努努嘴。反正他姐会罩着他的嘛。

“余萌萌呢？不是让你看着她的吗？”水沧这才发现你少了个人，连忙询问水清。

水清也愣了下：“……姐，我忘了。”

水沧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水清摸了摸脑袋：“姐，管那个新人干什么，她之前和那个高树还是一伙儿的呢，你先前带着她就算了，好歹有点用。现在带着她不纯粹是个拖油瓶嘛。之前峰哥也是，早说了叫他不要管新人了。”

峰哥是两人以前的队友，在一次副本里帮了一个新人一把，结果被那个新人拖累死了。

水沧也知道水清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连带着看所有新人都不太顺眼，把每个新人都当作是累赘，水沧个人不太赞同水清的看法，可谁让这是她弟弟呢？

算了，总归人有自己看着，还是会收敛一点的，也不容易因为那些破习惯出事。

“姐，这次副本有点危险。”水清想起刚才那些面目狰狞的玩偶，不禁打了个寒颤。

水沧也没想到夜晚会这么危险，直接以多欺少围猎玩家。早知道她就把弟弟留在房间里了，至少房间里安全。

但是没办法，玩家积分也是要看表现分的，万一水清和她的等级差异太大去了不同的场，可不就完蛋。

水沧摇摇头，叹了口气。

罢了，总归自己小心点，再不济还有技能，连C级副本都完成过，一个D级副本而已，能有什么事。

门外的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的。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一片静悄悄的。

看来是没发现他们。

水沧朝水清使了个颜色，打开门一猫腰就出去了，水清紧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借着昏暗的灯光往前走，花圃他们是不敢去了，但是其他地方他们还没有搜全，故事拼凑的差不多了，但总感觉还差关键的一环。

只能希望不要遇到像下午一样那么危险的东西吧。

两人这么想着，顺着墙一拐弯，和恰好出现的高树脸对脸撞上了。

这可就是冤家路窄了。

高树大概是也没想到就这么直接撞上了，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要逃。

水清和水沧两人怎么可能让他跑了，他们还惦记着第一天高树突如其来的祸水东引，导致水清从第一场游戏开始就落后于人，要不是高树这个举动同时引起了其他玩家的反感，间接导致了所有人的针对，水清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而且，夜晚这么危险，抓个和他们有仇的人当探路石，也不过分吧。

水沧一个滑步拦在了高树前方，高树立刻掉头，可后面还有一个水清。

看着这前后夹击的架势，高树一咬牙，朝着水清扔出了两个低级道具，游戏商城里兑换的那种。

水清本能避开，高树抓住这一瞬间，一肘撞在水清身上，水清可比不过高树壮实，一下子就被撞到了一旁。

“阿清！”水沧见状顾不上逃跑的高树，扶住水清：“没事吧？”

水清捂着肚子，被高树撞到的地方生生的发疼：“姐我没事，你快追！”

见水清没什么大碍，水沧略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水清，立刻追了出去。

追了有五分钟，水沧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心重重的跳了两下，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突然出现。

她的速度不算慢，怎么会追个新人五分钟还追不上，还连影子都追丢了。

而且她怎么会放心把弟弟一个人丢在这么危险的走廊里！

她果断回头。

近了，近了。

就几分钟的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还没靠近，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脸色变了。

对，技能，还有技能！

水沧立刻使用技能。

【生死与共（已绑定）：

联合技能，使用后可共享两人所受伤害，且获得暂时的翻倍恢复能力。

注：若一方死亡，则该技能失效。】

技能还能用！水沧眼中立刻亮起了光亮，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瞬间把她染成了一个血人。

她疼得摔倒在地上。

没事，没事，阿清还活着！

她费力地朝那个拐角爬去。

突然，她的手动作顿住了。

怎么回事，技能怎么突然断开了！

阿清！阿清呢？不应该啊？技能为什么会突然断开！

水沧跌跌撞撞地拐过拐角，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水清被一把巨大的斧头钉在墙上，身上的血肉被撕扯地到处飞溅，腹部破开了一个大洞，内脏留了一地，肠子被拖出几米，中间一小截被踩扁了，淡黄色的肠液爆出来，混合着脂肪和血肉。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双手和微微举起，手指伸直，看起来像是要逃离，又像是在求救。

水沧崩溃地大哭，不停地点击已经变成灰色的技能界面，好像这样她就能把她的弟弟救回来一般。

这当然只是无用功。

水清已经死了。

还在二楼的傅南雪和林琪听到从一楼传来悲恸哭声，对视一眼，决定下去看看，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水沧和挂在墙上的水清。

傅南雪眼中闪过一抹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