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趴在她床头,眼睛里带着无辜,朝她摇了摇头。
“哦对了。”小世子挠头,“阿耶说,让阿姐醒来后去一趟书房。”
“雍王叔有和你说是何事吗?”
“没有,阿耶什么都没说。”
“好吧…”李玄宁掀开被子,迅速穿好了衣裳,轻轻地摸了摸小世子的头,这个年纪小孩子的毛发柔软,摸着很是舒服。
雍王世子,也是雍王叔的独子,和她都是玄字辈,名“誉”,上次见这个小弟弟…想到这,背在衣袖下的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彼时,她的母亲还健在。
雍王府紧邻着国子监,在天街以东,此处多是官署,不算热闹,据说当年雍王向皇帝讨了这片地,理由是方便孩子上学,能多睡会,正是这荒唐的理由,才逐渐打消了圣人对他的疑心。
李玄宁心里心如明镜,雍王叔,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圣人念及是先帝正妻的孩子,更依赖于他的审时度势,不争不抢。
不争…李玄宁穿好外衫,缓缓推开门,一道刺眼的光瞬间扑向眼前,散落在地上一片,一直照至床前,她下意识用手去挡,本来平静的心绪此刻竟生出了茫然。
张开五指,见阳光打在脸上,从未感觉它是那般耀眼灼热。
小世子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姐莫盯着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王府似乎并不是按照历来亲王府所定的规格修建,梁栋、斗拱、檐角并未用彩色绘饰,与宫内的朱门红窗、绘画藻井不同,这里朴素得更像一位寻常官员的府邸。
曲折回旋的长廊两旁是假山奇石,阵阵雀莺之声入耳,清脆动听,和草木底下的蛐蛐虫鸣相呼应,仅一处亭台楼阁,楼台殿阁里能坐的地方,竟还坐着几位穿圆领窄袖衫的老翁,他们下身穿着束口裤,想必是劳作的老农。
李玄宁颇为好奇,雍王叔家怎么还会有老农?还能坐在王府的亭子里头打着扇子?
沿着长廊走至尽头,见几个女婢窝在阴凉处,不亦乐乎地吃着蜜沙冰,也不见偷着躲着,反倒是这般光明正大。
蜜沙冰向来是御赐之物,夏日时,圣人按着心情赏赐阶品较高的官员,按理来讲,她们是吃不到的啊,早在前唐时期,每每夏日,长安冰雪则价等金壁,连稍稍富裕的家庭都不一定用得起。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雍王府吗?
吃冰的婢女乐呵呵的,瞧见她了,还扬手同她打招呼:“小娘子你好啊!”
李玄宁尴尬一笑,试探性回答道:“我好。”
婢女见她害羞,也没多嘴: “小娘子找铖叔呢?铖叔在书房后面的院落插秧。”
铖叔?插秧?
这四个字连起来没听说过,若非她知晓雍王名铖,怕是马上要跑路了。
她自顾自想着奇怪的事,沿着左侧的廊道,绕过书房,就看见着汗衫的雍王,他弓着腰,衫裤挽到了膝盖,赤脚踩在田里,黑发以玉簪盘起。
雍王叔长得俊美,承袭了先帝的容貌,身长九尺,宽肩窄腰,眸色温润,唇下留着细密的胡须,曾是常化年间,洛阳出了名的美男子。
一旁放了一个月牙形状的木质工具,四齿铁耙、铁镢头、镰刀,被丢在地上。
“雍王叔?”
雍王没回。
“铖叔?”她学着方才那位婢女,小心翼翼喊了一声雍王。
弓着腰的雍王马上站起身来,也没转头看她:“哎,阿宁来了?”
远处的龙骨水车没动,应该是还没有弄好,李玄宁毫不吝啬夸赞了一句: “您这,还真是特别。”
“哎…”雍王从泥地里出来,也不拘束,拿了桌上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脚,“见笑了,现在正逢忙夏,这粟苗得要泡在水里头,灌几次水,才能长。”
“看见方才那些坐在亭子里的老伯了吗?”
李玄宁点头:“瞧见了。”
雍王指了指远处的水车: “他们便在商量,如何用这龙骨水车进行取水。”
取水?今岁南方大旱,北方雨水倒是充足,还需要取水吗?
雍王明白她的疑问,笑道:“毕竟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我得珍惜着用。”
她母亲是张氏嫡系,善百工之术,对农耕器具不乏有见解,却不想,母亲竟会做。
雍王叔为何会有阿娘的东西?她刚想问,雍王好像早就知晓了似的。
“我年少时便喜爱钻研这些,你阿娘也算是我的老师。”他顺便解释了一下李玄宁刚刚所见,“我这府里,不讲什么高低贵贱,人人都是一样,不拘着束着,自由些,久而久之,府上门客,朝中官员,就不爱来了,这儿体现不出他们的身份地位。”
这也挺好,足见世道人心。
“说回正题。”雍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你睡着的时候,宫中来传了圣人口谕。”
“姬满楼所领的上旗不良人,一千两百人,归你所领,圣人亲自赐名,叫做楼卫,领侍卫者称为楼君,同亲勋翊卫羽林郎将一阶。”
哪个楼?自是姬满楼名字里的楼,李玄宁自嘲一声,圣人肯定有意刺她。
不过给的是上旗不良人,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上中下旗,乃是太宗皇帝所分,上旗战力最强,所配备的横刀和盔甲都是军器监最好的,给她上旗,意欲何为?
羽林郎将位在正五品,放在朝野来说,地位还是颇高。
李玄宁随口一问:“归兵部司还是殿前司?”只要不归禁军,她还是能相当自在。
“归圣人直属。”
李玄宁一愣,这什么意思?圣人明摆着想要刁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