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神通,能去山顶,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是妖怪吗?”
在落夏荷家里,她看见那张和明何秋潮一模一样脸时,根本没有相信儿子的话。她怒气冲冲把儿子带回家中,当晚气得癫痫发作,亲手拿刀捅死了他。
然后,她又在佑安庙里看见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她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她的儿子,甚至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
男人产子,几天就长大成人,闻所未闻。
她不敢声张,于是对外宣称:她的丈夫摔死了。
她记得丈夫生前曾告诉她,按照他们家那边的习俗,他的墓碑上要写他的母姓,为感念落夏荷的抚养之恩,便篆刻“落”姓。
落秋潮,她的儿子在被母亲杀死以后,借了父亲的名,草草有了姓名。
段如免不敢妄下断论,但是为了抚平梁剪雪的负罪,他振振有词:“他们是妖怪。”
“他们就是山上的怪物,章仙人就是为了剿灭这些怪物而来的。”段如免愈发肯定:“你不要自责,他们本就是天理不容的怪物,终要自取灭亡的。”
他解释道:“章仙人说,山上的妖怪叫袈仁。”
“袈仁同类相食,雨季蜕皮。雄性怀孕,喜食子,不食则亡,孕周七日,产子酷似父,三日成人。这类妖物依靠贪欲增寿,生性放荡,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后那句话,章来缚没有说过,是他自己下的结论。
贪婪浪荡,毁人芳华,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段如免是这样想的。
可是有人不会这样想,梁剪雪又灌了一嘴酒,道:“原来是叫袈仁的妖怪啊。”
“段如免,谢谢。”
她站起来,面朝着他屈膝跪地,俯身下拜。拜礼完毕,梁剪雪退后一步,释然一笑,轻松问道:“我有癫痫诶,这样你还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哪啊?”
段如免不暇思索:“我不怕,我喜欢你高兴。”
梁剪雪一愣,疑惑道:“我高兴?”
“嗯。”
“只要看见你笑,我就高兴,我喜欢你高兴。”
梁剪雪:“小孩子心性啊,那我不笑不高兴,你就不喜欢了呗。”
“不是。”段如免略一思酌,道:“我不是这样想的,你不笑的时候,我会忧愁。”
“比起忧愁,我更喜欢快乐,而我的快乐大都是因为你。”
“当然,我不是说我不接纳你的忧愁,比起看到你忧郁,我希望你一直快乐。”
“非要说喜欢你哪里,难以一言以蔽之,只是我最喜欢的是你的笑脸,我想守护你的快乐。”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缺乏逻辑,有点胡言乱语的意思,段如免顿住——
“我的这些话主要是表达这么个意思——”他整理好衣裳上的褶皱,正色道:“我喜欢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我的心弦。”
梁剪雪心下动容,她不说话,就笑盈盈看着段如免。
段如免叹息:“我说这些话不是要挟,你不必勉强,我知道你最近不开心。”
“你跟我成婚是想守护我吗?我很开心,段如免。”
“因为你我很开心,我近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开心。”梁剪雪不要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讲话,笑着笑着她便流出晶莹的泪珠,道:“你看了今天那出戏吗?”
“据段三嬷嬷说,那台戏来自南狱。”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我知道村里的女孩去皇都不是享福。她们去当哑奴了,不是一般的哑奴,是供权贵玩弄的奴隶,然后受尽折磨而死,比花娘子还要可怜。”
“她们不是不念家,她们是回不来了。”梁剪雪哀默一秒,惆怅道:“我想,村里的嬷嬷们造了很多孽,迟早是要给这些女孩陪葬的。”
“我昨天看见你和章公子去了佑安庙,你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你们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你看见你阿姐被她们拔掉了舌头,要替你阿姐报仇,是么?”
段如免没有回应她,她又叹息,道:“村里的女人守不了寡,我想去山下为他守节。”
梁剪雪走到悬崖边上,山底伸手不见五指,她说完最后几句话,纵身一跃,就像离水的鱼渴求河海湖泊。
那抹姝色游刃有余地跌去了,只余留一句不带留恋的声音。
“段如免,毁了妖怪和嬷嬷们勾结的关键是打碎那尊玉佛,我会代你告诉你阿姐,你长大了。”
段如免追过去想抓住她,却被碎石绊倒在地,他甚至连她的衣角一隅都没有摸到。
梁剪雪薄薄一片,如同一叶瘦削的长刀,混在雪花中,剪断巨絮,与雪同葬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