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船银雾,溪水清澈见底,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邪风,一缕桃花从雾里飘出来,在段如免脚下铺了一条路。
他踏步上前,道:“这里仙术无效,二位千万要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如遇不测,我还可以阻拦。”
“仙术无效么?”文见喜抬手,施法驱散银雾,道:“那为何我的仙术有效?”
“我的仙术也有效。”
段如免咂舌,道:“按理来说应该无效呀,想来是二位仙术了不得了。另——你们把雾吹散,一点儿神秘感都没有了,原本是多好的景色啊。”
“但是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压制性的力量,说不出来,是在脚下还是在头顶,好似正从四面八方来,缓缓包裹人。”文见喜正色,道:“这地方,有点说法。”
章来缚拢了拢青蓝披风,道:“《银水志》里有说过,银水在上古时期,是一块草原,后来大地运作,使得这里一夜之间长出一座山。五百年前,有一群从天而降的罗汉带来一尊寒玉佛镇山,往来礼佛者,百愿皆真。当今开国皇帝二十年前也曾在这里礼佛,那时的银水因此很是风光无限。只是在十年前,那尊伫立山脚的玉佛轰然消失,山脚大地几次凹陷,来的人便少了,银水就此没落。即使偶有修者经过,上山之人也寥寥无几,近五年来,唯我与师妹二人而已。”
文见喜回头,沉吟不语,指着他的狐裘良久,咬牙道:“你穿我的衣服?不要脸。”
章来缚即刻道歉:“师妹,对不起。我会给你洗的,师兄没有衣服了。”
他知晓她的脾性,虽然常常是盛气凌人难以接近的模样,实际上,她耳根子很软,只要不触及她的红线,她很好说话。不过,这只是她待人处事的第一层皮囊,在这一层皮囊之下,还有一颗安逸待着的心脏,那颗心脏是石头做的,人住不进去,只能用鲜血淋,淋到石头缝里。他终日乞求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将自己的血肉也融化到那个石头里。
段如免小声嘴了一句:“做作。”
章来缚绕过文见喜,眯起眼睛,道:“我看起来脾气很好吗?段如免。”
“别说了,地上有脏东西。”文见喜变得警惕起来,她总觉得这个地方透露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道:“师兄,可有宝剑,借我一用。”
她尚且还没有兵器,此行下山也想顺便看看是否能寻到一把称心如意的兵器。
章来缚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木剑,道:“接着。”
段如免竖了个大拇指,道:“章师兄,你竟然——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吗?”
文见喜接住木剑,刺向段如免的脚后跟,力道从手心运往剑尖,一击即中,剑尖捅进一条小蛇的七寸,她挑起来,问道:“这是什么蛇,我从未见过。”
这小蛇是粉色的,有三只眼睛,蛇鳞纹路好似湖面水波,蛇尾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刺,小蛇周身散发的沁人寒气莫名能抚平人心躁动。
段如免道:“是桃花蛇。奇怪!这蛇一向是不会近我的身,今日怎么爬我身上来了。”
“看!看见没?我师妹无需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木剑足矣。”章来缚挑眉得意,见缝插针道:“这桃花蛇有毒吧,给木剑都染成绿色了。”
“不碍事的,我们现在择一只黑船上去,由我划桨,我会带你们上岸。”段如免正色,道:“到了岸的另一边,我们可就见不着正常的人了,我呢,一般称呼他们为蛇人。”
“蛇人同你们一样有术法,不过蛇人所修行的术法并不正派,他们靠交|合增长修为。按照山下的话本里来说,他们类似于合欢宗,但蛇人不像修士可以控制自己。蛇人长年盘踞山上,似乎是为了压制发情期失控,到时候我会迅速开符叫魂,我们尽量小心行事。”
段如免特意提醒文见喜,道:“我的黄符一旦施展开来,便会引发周围蛇人攻击,他们会闻着气息而来。因此,叫魂的时间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你们若没有找到人,也不需要心有不甘,我这特制黄符是祖辈留下来的,很灵验。一般半炷香的时间内,黄符没有燃烧起来,就说明此处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文见喜点头,应道:“带路。”
他们拨开氤氲的浓雾,踏上一只破旧黑船,四面的未知物通通藏起来了,船底是浓墨一样化不开的水,移动身子去看那偌大的水面,竟然如同一面镜子一样,倒映人影,投射出一幅三人游船水墨画。
这条船越流往前方,雾越淡了,也越发的冷。段如免划了一刻钟左右,收好木浆,只待片刻,雾尽数散去,船也自己搁浅了。他们从船上下来,脚踏冰面,蚀骨的寒凉争先恐后钻进脚掌。在三人眼前,是环绕着的耸入云宵的石壁,上面挂满了悬棺,上百来具,都是金子做的,每一副棺材上端盖了绣有瑞蛇的天蚕绸,底部缀满了夜明珠。再定睛一看,那固定棺材的锁链,竟然是专门铸造神剑的万年沉铁,金碧辉煌,不过如此。
文见喜曾经在她的师父那里得到过一块万年沉铁,她不知道做什么用处,便打造成了头上的金簪,她将万年沉铁放在冶炼炉里七七四十九天,融成一根铁棒,再镀一层金,外刻祥云花纹。
她只道:“万年沉铁。”
章来缚紧跟着她的话尾,道:“当今还未有见过用万年沉铁打造的神剑呢。”
段如免见怪不怪,道:“他叫什么名字?我要用黄符了,你们小心。”
“春素言,春日,素菜,言语。”
章来缚把“春素言”三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咀嚼,却无从得知一丁点儿信息。文见喜的表情平静,没有一丁点儿波澜,可她从来不喜形于色,他分辨不出这是否是个重要的人物,又是她的什么人。
只要文见喜看他一眼,就能看见他耷拉的耳朵,晦暗的眼睛,看见明明没有吹拂的风,但他却摇曳孤寂的影子。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