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狭小的出租屋里,酒气烟味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逼仄卑微到连阳光都不愿意瞧上它哪怕一眼。郁河背着书包,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门,迎接他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翻倒的酒瓶,随处可见的烟头,倒下来洒了一地的药片,以及……蜷缩在地板上披头散发不知是醉是醒的女人。
郁河似是早已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放下书包,一点点将这些狼籍打扫干净,而后倒了一杯水,从药瓶里数出两片药,蹲下来递给依旧蜷缩在地上的女人。
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无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郁河,突然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郁河皱了皱眉,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她身前的地板上,站起身来背对她,低声道:“把药吃了,要睡去床上睡。”
女人不笑了,声音里的怜悯来得莫名其妙:“你别嫌我疯,你身上有我的血,放心吧,逃不掉的。”
放心吧,逃不掉的。
郁河猛地睁开眼,医院纯白的天花板赫然映入眼帘,梦里这句话还深深刺在他心里,如潮水般淹没他,冰冷真实得不像梦境。
眼角有一滴泪滑出来。
郁河坐起身来,用手抓了抓头发,擦干没由来的那一滴泪,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夏季天亮得很早,不到七点,窗外早已天光大亮。白雁还没醒,郁河洗漱完又用凉水泼了泼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摆脱掉那冰冷的窒息感。他在白雁床边坐下来,垂下眼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默默捏了捏拳。
逃不掉吗?
不知道。
郁河静静地坐了片刻,起身收拾昨晚睡的行军床,下楼去买早饭,等着白雁醒来替她办出院。
医生又进来检查了一下白雁的状况,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批准了出院,顺便把郁河叫走开药,交代注意事项。
白雁其实算不上传统意义靠谱的长辈,她漂亮,爱打扮,很多时候会有点小姑娘气,也得归切于郁明诚和郁河把她保护得很好。当然,即便是这样,她也能在郁明诚出事之后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事务,尽力一个人挑起家庭的重担,想让两个孩子尽量不受影响地健康成长。
所以她常常会忽略自己,比如忙到没时间吃饭,饮食不规律加重胃炎,把自己送进医院。
但郁河的身份和年龄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白雁的付出,所以就算不熟练,他也会开始学着减轻压在她身上的重担,比如兼职做家教赚取自己的开支。
关于这一些他没有告诉白雁和郁溪,不想让她们觉得自己有多成熟多懂事,像邀功似的。而白雁平时不会对两个孩子有太多干涉,也一直没有发现每天郁河都会出门的原因。
附中在高一结束后会进行新一轮的分班,成绩达到一定标准就可以进入重点班。郁河的成绩常年稳在年级前几,本来可以进入重点班,但分班情况公布后,重点班的名单里却没有郁河的名字。
白雁一向不太在意郁河的成绩,反正不需要操心也足够优秀,因而只是在饭桌上顺嘴问了一句分班情况。
郁河有些心虚,面上却一派一如既往的冷淡:“六班。”
“六班?”白雁夹了一块豆腐,“是重点班吗?”
郁河咽下嘴里的饭:“不是。”
“啊?”郁溪有些震惊,“哥哥的成绩都不行吗?不应该啊。”
“你是不是故意没考好?”白雁看着郁河,表情难得地有些严肃。
白雁的教育理念可以说是十分随性,任凭孩子们自由生长,犯多少错都没关系,只要改正就好了,唯独有一点绝对不行,就是撒谎。
郁河说:“没有,就是可能发挥失常了。”
白雁了解郁河,他说没有的事情很大概率不会发生,于是也没有追问什么,继续吃饭了。
郁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暂时还不想让白雁知道他不去重点班的原因:重点班周末会补课,平时任务也会重很多,影响他挣钱,也影响他照顾白雁和郁溪的时间。
但还是会愧疚自己欺骗了白雁。
他几口吃完了碗里的饭,拿起手机:“我出去走走。”
白雁连忙说:“记得带点西瓜上来。”
“嗯。”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上下楼都只能靠步行。住在五楼的老太太要去遛她的小孙女,儿童车搬得十分费劲,郁河接过来,替她将儿童车搬到楼下。
老太太十分高兴,拍着郁河的肩笑道:“谢谢你啊小伙子。”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李子塞给他:“拿着吃,这可甜了。”
她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才两三岁的样子,讲话都不是太利索,也有样学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过去:“……谢谢嘚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