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月与花听眠合力将传送阵开到江边渡口。
剩下一长段水路刚好可以坐船前行。
船行了两日,江上水汽绵密悠长,林里子规啼鸣不绝于耳,船舶行驶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之间,仿若误入仙境瑶池的一页竹筏。
受寒潮眷顾,细雨洋洋洒洒下了整日,雨丝融入江面,船上一片凄清,北风压抑得人们情绪低迷。
漂泊在外的商旅学子们,都缩在船舱客房中躲避令人不悦的天气,甲板上除了船夫几乎无人走动。
唯独颜月倾身靠在甲板栏杆边,望着船尾白花花的浪波发呆,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细雨已停,时辰入黄昏,船只驶入上游,行得缓慢悠然。
“呼哈哈~颜月,你在这儿干嘛。”
关情打着哈欠从船舱内走出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里衣,眼角挂着泪渍,眸子半睁不睁,双颊还泛着温润红晕,一副没睡醒的迷糊模样。
颜月从浪花上收回视线,转身摇摇头,嘴边挤出两个淡淡的梨涡,“没事儿,吹吹风。”
关情嘟着嘴,轻柔惺忪睡眼,对颜月的行为感到微恼,“冷死了,吹什么风,进来。”
颜月总觉得,自从从镇仙塔山上下来后,关情对自己便格外不客气,一字一句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态度蛮横傲娇。
好在颜月性子温良恭俭,很少在意他人无意识的冒犯。
特别是对关情,总怀着万分包容,因此哪怕关情再怎么不客气,颜月也只觉得分外可爱。
船舱客房内烧着白碳,暖气温热,舒适的温度令人昏昏欲睡。
只是对体温只有十几度的颜月而言,二十度的环境算得上闷热了。
这也是他不喜待在屋里的原因。
关情进屋后,先披上金黑色外衫,再拿铁盖罩住炭盆,将白碳密封熄灭。
他坐在碳盆边摩擦手掌,仅依靠几丝余温取暖。
颜月实为不解,“江上多寒,而且越靠近冥庭就会越冷,你把碳灭了干什么?”
关情停下手中小动作,抬眸望着颜月的眼睛,微鼓双唇,深情款款却一言不发。
颜月隐约看到了关情眼里纯粹的爱意。
关情:“你不是怕热么。”
颜月闻言,心头的暖意温红了脸。
他敛眸一笑,施法从手掌中变出一件蓬松的鹤绒斗篷。
这斗篷大体雪白,唯有衣摆尖端绣着玄羽图案,几缕赤色流烟缠绕其中,放眼观望,像极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且正与颜月身上的道袍色调一致。
颜月走到关情面前,欠身弯腰,为关情披上斗篷,系带子的动作轻缓又温柔。
他目光徐徐上移,轻轻落在关情那双灵动而漂亮的桃花眼中。
白碳余烟缥缈,水声节奏悠长,呼吸缠绵,眼神缱绻。
氛围无端变得暧昧不明。
颜月动作越来越大胆轻浮,手指不自觉地顺关情脖颈往上抚摸移动,近一点,再近一点点,就能捧住他的脸。
当颜月指尖触碰到关情耳根时,关情忽而歪头一笑,随后说的话打破了颜月心中温度刚刚好的气氛。
他直白地说:“仙羽殿下,别色眯眯地看着我行吗?”
颜月手臂一怔,手指呆呆凝滞在关情耳根边,眸光顿时变得慌乱。
他愣了一会儿后以弹跳之势直起身子,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狼狈地不知所措,却并没有逃避否认。
关情抿着嘴偷笑,根本没有生气,反而乐在其中,“颜月啊颜月……”
他挑了挑眉,单手撑住下颌,笑眯眯地望着颜月,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戏弄感,“你心思不干净哦。”
颜月逃似地转过身,用冰凉的手掌捂住脸颊,试图阻止自己脸上正在疯狂升温的羞红,嘴里磕磕巴巴解释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是,没有,真的,我只是,就……”
他自知欲盖弥彰,越描越黑,索性转回去,闭上眼睛,手掌合十,直接对关情弯腰拜了几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关情敛了恶作剧般的笑,起身拨开颜月的手掌,绕过颜月朝窗子边走去,“光会道歉,真没意思。”
颜月呆愣在他身后,内心不解:听起来,你是希望我做点儿什么??
关情坐到窗边,撑开一掌宽的窗缝,手掌托着下巴,看着远处的袅袅山雾。
颜月懊恼地在床边坐下,重重敲了敲额头,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那副失态模样,甚至自己给自己添油加醋,想象得更夸张了些!
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关情了。
“颜月,天快黑了。”
颜月被关情的声音引去注意,不再揪着自己出丑的样子不放,而是顺着关情的视线看向窗外。
暮色苍茫,船夫刚点亮大红灯笼,昏黄烛光在窗纸上印出了雾的形状。
颜月:“嗯,天黑了,但是你刚醒,还睡吗?”
关情轻轻摇头,指尖点点膝盖,神色淡漠,不辨喜怒,思绪仿佛随着倒退的山峦和微晃的雾影,一路退回至某个时刻。
他带着怀念开口:“小时候,二师兄很怕黑,大师兄就在我们屋里点满蜡烛,但我又不喜欢在有光的环境里睡觉,便跑去师父面前告大师兄偏心,弄得他左右为难。”
颜月不知他为何突然向自己提起往事,但能察觉到有股无比浓稠的眷恋和悲伤萦绕在他身周。
颜月迎着他的话,附和他的情绪,“他一定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师兄吧。”
关情嘴角动了动,轻声漫语,好似在描绘一场虚幻的美梦,“是的,他很会照顾人,对同门尽心尽责,从不抱怨。”
尔后,他恍惚中扬起的嘴角缓缓下沉,眼中漫起无尽冰凉与恨意,“他到死都在为我们祈祷……可该死的……不是他……”
关情声音逐渐发抖,双唇打颤,阖眸时遗落了一滴泪水。
颜月半启的唇迟迟说不出安慰的话,静坐一阵,斟酌再斟酌,才小心翼翼开口:“小花,原来你是人族。”
关情偏过头,在颜月看不见的方向悄悄擦干眼角泪痕,话锋一转又变得略略傲娇起来,“对啊,堂堂神君连灵息都不会探吗?”
颜月眉头微微苦皱,“实在汗颜,确实没探出来。”
关情转过头斜眸盯了颜月一眼,温柔地嘲笑他说:“笨。”
颜月:“好好好,是我笨。”
关情:“颜月。”
关情突然起身走到颜月面前,目光忽然深邃不可捉摸,“我好羡慕你。”
不可名状的压迫感令颜月下意识后退,但双腿却抵在床边无法离开,只能上身微微后仰。
关情俯身弯腰,靠颜月越来越近,语气也愈发忧伤,“真羡慕你经历这么多,身边还有重要的人不离不弃,而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你……”
颜月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眼睁睁看着关情逐渐靠近,心里莫名升起了荒唐的期待。
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我听不懂,你说明白点儿好吗?”
生怕稍微大一点声音,就会破坏了这么令人心动的氛围。
可下一秒,关情直起身,突然退离,深呼一口气说:“说明白你又记不住,我懒得说啦,我想吃柿子!!”
关情的表情和动作都转得太快,颜月心口一空,失望的感觉重重砸了下来。
颜月自顾自心虚地瞟了几圈,面露为难,“这大船上,我上哪儿去给你找柿子?”
关情撅了撅嘴,一副可怜兮兮模样,转身侧对颜月,“那算了吧,饿死我好了。”
这话听上去委屈巴巴的,却带着威胁人的味道。
而这威胁偏偏对颜月十分管用!
颜月:“等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