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三巡。永巷深处,哀号正黏着人的耳膜。
木魅被剥了人皮,枝桠残横地缚在刑木,两粒树眼空洞,爆裂的眼珠耷拉在外,朦胧看去,似若两丛树舌。
几名狱吏上前,将不成形的木魅解下拖走。
号音渐消,崔令前后翻着录供的爰书,肩膀卸力地垮下,“熬了数日,总算能交差了。”
“遣医工来,别让它咽气。”今日刑重,厉谦双手尽是脏浊,他用帕子细细搓着,叮嘱说。
崔令合书,笑应道:“放心,令君。”
交谈间,狱道入口倏起足音。
厉谦侧腰回身,墙烛昏黄,桃花目被隐入眉翳,一时竟露凶态。他微不可察地蜷指,再掀眉时,目已温驯,“钩盾公。”
宋方眯眼斜倪一遭,尖指一戳爰书,“审得如何了?”
宋方原是幽怀阁中黄门,苏苒代执凤印后,宋方鸡犬升天,被擢调为少府下属钩盾令,掌禁宫苑囿。
“已认了毒害之罪。”厉谦弯腰递了碗茶,“另有关涉千生教的细情,下官稍后便去长明宫呈禀。”
官袍修身,浓影下,更衬得人腰纤肉翘,宋方舔了舔嘴,肥手放肆地摸去,一边说:“六殿下遭害,婉夫人寝食难安,誊份爰书送到幽怀阁。”
“下官醒得。”厉谦垂看着他的靴尖碾上自己的地影,掌中茶汤半滴未洒。
宋方鸡皮鹤发,矮躯丑面,攀在厉谦肩侧,似若一条枯瘪的水蛭,“本令最近新得了些巧物,休沐来酎金台。”
酎金台,台六重;丹楹刻桷,瑶池阆苑;千姬百戏,朝歌夜弦,是城西昭著的销金窟。
酎金台,金樽漩,酎金熔作霓裳繁,笙筵彻夜欢。厉谦却只觉琉璃灯烫,滴在褪裸的皮肤,灼得人发疼。
“是。”厉谦躬低背,姿态仍乖驯。
宋方侮慢地拍拍他的脸,甩着臂搭的马尾拂尘,意满离去。
狱门重阖,腰间肥腻的触感却似有还存,厉谦胃汁翻滚,伏桌呕起来。崔令眼疾地接过茶碗,抚背替他顺气。
为审妖犯,厉谦日间粒米未进,他痛哕了片晌,仅吐出丝缕黏亮的胃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