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劝江路远睡下,钟尧棠坐在床边一夜没有合眼。行状诡异的村民,逼仄的黄土高楼,十州商会的据点,这一切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还是只是自己想多了……
没有记忆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钟尧棠叹了口气,想要推理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虽然在寺学多少了解了一些梁朝的史事政策,但女史好像更痴迷于某种当地的月亮崇拜,时常讲着讲着就偏题到月神的英勇事迹。
关于十州商会她倒是有模糊的记忆,一个大肆敛财,买官鬻爵的商人团体,势力横跨青古大陆。
当朝皇帝年轻时整治过朝中与商会有关系的朋党,国家得以消停了几年,近些年内外党争不断,商会似乎又有抬头的趋势。
但运州长期战乱,要发展势力,会把小动作搞到这里来吗……
罢了,现下还是尽快从这里离开为好。有了马,不出三天就能到京城。
她看向熟睡的同伴。淡薄的日光照在江路远身上,把少年概括成了一条沉静的山脉。
赶路的这几天,江路远几乎不笑,因为经常皱着眉头,眉间多了一条浅浅的细纹。钟尧棠摸着她蓬乱的发,心间烦乱。
她要找失踪的生父,把原来一天的食物分三天来吃,要在日落之前拼了命地赶马,听着狼嚎汗毛都竖起来。
可她才十三岁,本不用这么坚强。
阳光开始有些刺眼,少女在梦中说了几句听不分明的话,突然挣扎着坐起来。
“什么时候了……”江路远扶着钟尧棠的胳膊倒在她肩膀上,气息有些紊乱。
“还早,刚寅时。你内息不稳,调息好再走。”
“棠棠,你说话越来越像汉人了,”江路远闷声笑道,“以后到了京城得教我说官话,什么寅时卯时呀,这桥那桥的,难得很!”
两人笑闹着说了会儿话,忽然听到门外犬吠。钟尧棠拉开门,正扒门缝的木犬被晃了一下,背上背的两碗米粥险些洒出来。
它四处嗅了嗅,在钟尧棠脚边趴下,爪子上的小匣子弹出一张小笺。
“餐食粗朴,客人莫嫌,良马干粮,悉已置备。”
“这人真这么好心?”江路远闻了闻冒着热气的粟米粥,是新米,香得人直咽口水。
“不管是不是真好心,这粥应该没问题,其余的事,出了运文楼再做打算。”钟尧棠把粥端到桌上,尝了一口,并无异样。
粥虽然好吃,但对江路远这个正蹿个儿的年轻人还是略显不足。
她意犹未尽地吃尽碗底的米汤,趴在桌上看脚下的阿念,好像它背上能再变出吃食似的。
小木犬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战战兢兢地退到钟尧棠小腿后面,咔哒咔哒地哼唧。
最终还是钟尧棠分了半碗给她。像以前在五凤山一样,交换了饭碗,只不过这次不用躲着面面嫂。
大体恢复了力气,两人带上行李,循着小路回到村口。土楼一片死寂,全然没有住满人的迹象。
两匹马被拴在村口的树上,一匹倒腾着蹄子,另一匹倒是很温驯,从地上捡叶子嚼。
江路远选了活泼点的那匹,心底略有些焦躁。这个地方着实怪异,要早些离开才好。
马儿很熟悉山间的路,没几时就带两人出了山。
“你觉不觉得这段路有点眼熟……”
不远处,一座小屋立在路边,一壮年女子在门外劈柴,身旁放着一个柳条篮,篮子里的婴儿睡得很安稳。
江路远面色一沉。虽然年轻许多,但女子和那老妇面容十分相似,多半是同一人,要么就是母女。
她刚想上前,却被钟尧棠扯住了缰绳,示意她看身后。
一队重甲骑兵掀起沙尘,距离山口不足五十步。为首两人一人配枪,一人使锤,转眼间到了眼前,铁甲长缨,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方将军!”女人见到来人,激动地迎上去。配枪的男人下了马,也笑盈盈地和她说起话来。
“小方将军……方戎!”江路远和钟尧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疑。
他怎么会在这儿?离家前几天还听说边关战事吃紧,方将军乱棍打死了好几个细作,正是要紧时候,他没理由到浑河部落来。
“家里一切都好吧?”
“好,好得很呢!阿康的月俸够我们娘俩用很久。”
聊着聊着,方将军卸下头盔——一张比江路远记忆中年轻太多的脸。鼻梁上还没有那道疤,眉眼间稚气未脱,俨然是未及冠的少男。
江钟二人用眼神交换着震惊,拿枪的副将频频侧目,显然起了疑心,骑着马上前。
“你们两个从刚才开始就神色怪异,老实交代,干什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