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许多人目睹全过程,克制不住讶异与好奇,主子还没走就有几道窸窣耳语冒出来。
要知道,夫人压根没请画师给四姑娘也就是太后口谕中的阮二姑娘画像,以往夫人进宫也从未带过四姑娘,太后恐怕连四姑娘的名字都没听过,怎么四姑娘就深得太后喜爱了?
徐方静心里的疑惑不比下人们少,加上刚才的乌龙折损了颜面,她久难平静,这会儿顾不上那些失了规矩的下人。
“先回勤思阁。”
夫人脸色难看,勤思阁一众下人个个缩着脖子跟在后面,不敢往火上浇油。
一群人里只有阮语若最轻松,她慢慢挪到阮萤身边和她肩挨着肩。
“嘶,我最近才发现你也不是那么无趣嘛,怎么以前总畏畏缩缩的藏着。”
阮萤抬头看了眼前头的夫人,只侧头微微笑了笑以做回应。
“什么事都藏心里。”阮语若嘟囔,“你想进宫就早说啊,直接交你的画像上去不就得了,还省得我提心吊胆,愁掉许多头发。”
这事搁在以前她或许会记恨阮萤,但现在她巴不得阮萤赶紧嫁人,前段时间阮语蓉抢了阮萤的亲事把她气得牙痒痒。进宫,进宫也不错,最好皇上能看上阮萤,朋友妻不可欺,这样的话以后她被拆穿了也不怕。
阮语若心情好,阮萤不答话她也不计较,志得意满地摸着髻上碧绿的荷花簪子。
不多时就到了勤思阁,略去等在门前的姜姨娘,徐夫人开口:“若儿你先回屋,萤儿跟我来。”
姜姨娘往前跟了几步:“夫人。”
“春云,带姜姨娘回西厢,把前院的事说给她听。”
阮萤垂头避开姜姨娘的视线,跟着徐夫人进了东厢。
“坐吧。”
阮萤顺从且安静,一如既往。
徐方静端起茶盏静静看了她许久,越看越觉得陌生。
这些年倒真是小瞧了她。
不过说句真心话,阮府上下乃至整个京城,确确实实找不出几个比她容貌出挑的。
不知过了多久,徐方静收回视线浅啜一口茶,终究没有追究深问:“明日就要进宫了,宫里规矩多,你陪在太后身侧要谨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一荣俱荣,二房子嗣不丰,她若能往高处爬,于阮府颇多助益。
细细教导阮萤入宫后需注意的事项,又从妆奁中精心挑选了几样首饰给她:“要记住,你是阮家的姑娘,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阮府,切莫胡来。”
夫人的教导阮萤全听进心里了:“我知道了。”
徐方静头疼又犯了,挥手让人送她出去:“行了,回去吧。这一去不知多久,回去好好跟你姨娘道个别。”
在东厢逗留许久,出来时已是傍晚。
秋日日头渐短,夕阳把阮萤的影子拉得狭长。
“姨娘,天色暗了,点灯吧。”
朦胧的晚霞照不透堂屋,姜姨娘坐在暗处:“过来,到我身边来。”
阮萤踌躇片刻,站定不动:“姨娘又要打我吗?就因为我被太后选中?”
此时的情景,与祖母生辰那日如出一辙。
“我打不得吗?”姜姨娘愤怒起身,走到光下才看清她气红的眼尾。
“打得。”阮萤的心揪成一团,苦笑着往姜姨娘身边走。
“夫人说,出门在外,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阮府。姨娘若把我的脸打肿了,头疼的还是夫人。”
姜姨娘噎住:“你……白养你了。”
气话最伤人,阮萤避到暗处,使劲碾咬唇肉才止住鼻间的酸涩:“不是姨娘叫我听夫人的话吗?”
“你就是这么听话的?我让你别给夫人添麻烦,你看看你今天让夫人受了多大屈辱,还在嘴硬!”姜姨娘又气又伤心,语带哽咽。
阮萤不忍见她伤心,压制心头委屈,转移她的注意:“夫人头疼得厉害,姨娘不去看看吗?”
姜姨娘嘴唇翕张,终于舍下阮萤去东厢找夫人。
刚入秋,秋雨还没来得及下却生出萧瑟凉意。阮萤隐隐觉得冷,双手交叠抱住自己的肩。明明眼泪烫得包不住,落到手背又透着彻骨的寒。
皇宫那么多规矩,她连阮府大门都没出过几次,夫人说得越细致她越心慌。可是她会心疼姨娘,姨娘却只担心夫人头疼,不曾为她忧虑。
屋外候着的春云见阮萤身形摇晃,赶忙进来扶她。不敢干涉主子们的事,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化为一声轻叹,只能安慰般轻拍她单薄的脊背:“姑娘……”
不愿被春云瞧见眼底脆弱,阮萤闭上眼,将酸涩的泪吞进肚子里。在掌心留下诸多深深的月牙指甲印,再睁眼只剩平静。
“回屋整理行囊。”
哪怕皇宫是龙潭虎穴,也是能供她短暂逃离和喘息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