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
刚过完元宵节,空气里还留有昨日的烟花爆竹气味。
大清早,楚知窈就接到医院的电话,护工语气难掩不住的兴奋:“夫人,楚小少爷醒了。”
这天天气不好,明明已经过完了正月十五,走到半道的时候,天空却毫无预兆地飘起了雪,还有愈来愈大的架势。
楚知窈随着护工引她前去看望苏醒的小儿子。
病房里并没有人。
洁白的纱幔被风轻轻吹起,裹满了细针似的雪花。
医院的护士站处,苍白的青年正怔怔望着上方的大屏凝神:“虽然全球金融风暴来势凶猛,却依旧阻挡不了根基稳固、财力雄厚的宴氏集团扩张国内及海外业务,在形势惨淡的股票市场下,宴氏股票已有连续两个月涨势...”
匹配的是宴雪然在众人簇拥之下的照片,照片上男人只露出小半张洁白侧脸,沈朝没有看清。
频道切换了,被换成嘱咐病人多注意卫生健康的宣传片。
护士站联通的走廊暖气并不足,沈朝赤脚出来时还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亦或是他一个孤魂野鬼附了哪家倒霉蛋的身。
可从病房离开到现在,沈朝越来越能感受到身体的知觉逐渐回升,原先无所顾忌的赤脚此时也因为真切踩在冰凉瓷砖上而渐渐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有谁在走廊口四处呼唤着个叫“楚朝”的名字,声音将近,沈朝才从混沌中惊醒。
他不要这个身体,他再也不想去抢别人的东西了。
茫然看向四周,沈朝走至廊道尽头的窗口,住院部都在医院低层,他现在所处三楼,从这个高度跳下来,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的损伤,但却可以昏迷。
沈朝认为,他死了那个人就可以回来。
风犹在刺骨地刮,外面还在洋洋洒洒地落着雪,天气和他死去的那天一模一样。
像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个玩笑。
为什么他还要再死一次?
不再做多犹豫,沈朝攀上窗棂坐了上去,病服那样单薄,手脚都被冻红了,精神却格外清醒。
跳下去的前一刻,沈朝还在想着自己的尸体有没有被发现。
希望早一点被发现吧,他已经死的够惨啦,可不想最后还是在臭气熏天的状态下被人发现。
那也太不体面了。
沈朝往前探了探——
但他没有来得及纵身一跃,便有人扑了过来死死环住他腰,身边更是哭天抢地地喊起“朝朝”“小宝”,聒噪得耳朵都疼。
沈朝被人箍住腰抱了回去,抱住他腰的是个年轻男人,将他拖回来后便死死把他抱在怀里,连分毫都动弹不得。
有人在他身旁嚎哭起来。
沈朝听她哭了半响,勉强挣脱男人的桎梏探出个头去看:是个四五十岁的美貌女人,面容和善,相貌与他前世的妈妈格外相似,但沈朝并不认识她。
“朝朝...”女人眼泪直流,旁边的白大褂护士正努力给她顺着气,脸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抱他的年轻男人也开口,语气疲惫:“小宝,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沈朝想感叹他与这具身体的缘分,却实在笑不出来,他的尸首还不知有没有收殓呢,却还没死成。
他不说话,也张不了口,喉咙里像是被|干|草火燎了一般烧痛,咽口水都疼。
“小宝,”男人抓住他的手包住,语气像哄小孩子,“下次不要这么调皮了好不好?那个地方是很危险的,我们乖宝宝是不会去那里的,对不对?”
乖宝宝?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个傻子。
被带回病房后,抱他的男人也舍不得把他放下,给沈朝披了一层羽绒被后,又用滚烫手心去暖沈朝的冰凉赤脚。
美貌女人在一旁殷切地看着他,眼里始终盈着泪,只一眨眼,便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滚落下来。
她实在太能哭,沈朝心里发虚。
他不是这个女人的儿子,也找不出有关这个女人一丝一毫的印象。
他占了她儿子的身,可还能让那个人回来吗?
可她的泪水那样灼热,滴在他手上时仿佛自己连心也被烫着了,咕噜咕噜地泛起翻滚的泡。
沈朝实在无法回避这样热切的、属于一个母亲的目光。
而抱着他的年轻男人,则是他的大哥,看起来比他长个几岁,但应该不到三十。
多好,沈朝有些真心实意地羡慕起这具身体了,虽然是个傻子,但有这样爱他的家人,又从来无忧无虑,难说不是幸福的人生。
沈朝在温暖的臂弯里睡着了,睡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希望再也不要醒来。
但当睁眼望见苍白天花板后,沈朝终于认了命:又要在世间走一遭。
老天待他不薄,重给他一条命,还有这样好的亲人,沈朝想不出有什么可介怀的。
楚知窈和楚琅几乎日日来,两人看上去都是体面的人物,却能做到一天不间断的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