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越来越不装了啊。
她叹了口气，对他们点头，算作了回应。
塔底向外的通道终于打开了，刺眼的光投了进来，因为太久没见自然光，大多数考生都闭上了眼，任由眼泪模糊了世界，眼前只剩斑澜色块。
一个人逆光站在出口，瘦小个子，凤梨头，大框眼镜，是这个世界人们特有的特例独行装扮，高辨识度的同时通过刺激你的眼球来营造不好惹气质，总结下来品味实在不行。
“我听到了。”
当朔星将前面那番话凑到兰卡耳边悄悄说出时，理伯皮笑肉不笑开口。
朔星……朔星态度很好地道了歉，让人挑不出错的同时偏偏窝了一肚子不爽。
他们登上了船，目的地是几十海里外一个外形酷似眼镜的小岛，途中，杰很具分享欲地把他们在陷阱塔的种种见闻说给朔星听，在说到雷欧力和女囚犯打赌的部分时，连在一旁旁听不说话的酷拉皮卡都没忍住插了一句:
“这个色鬼。”
不理会雷欧力的对酷拉皮卡略带愤怒的争辩，朔星笑了笑，表示赞同。
海上的风是介于凉爽和温暖之间的，轻快柔煦，风吹得碎发乱舞，挠痒一样扫过脸颊、嘴唇和颈窝，是最贴合人体适宜体感温度的天气，天蓝而不灼晒，海天两色，举目无雾，心境竟也和明镜一样通彻干净了。
“海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沙漠，但这里更孤绝，是只属其它生物的乐园。”
朔星把头发拨到耳后，阻止它们放肆的乱舞遮蔽了视线，她望着无边的海，忍不住想到了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事。
“他们说，海边的风是咸涩味道的，这是真的吗？真的又或又涩吗？”
奇犽扭头看去，女孩的头发在充足的光线下就像教堂玻璃彩窗里射进的那一缕柔光，相比黄金，更贴近沙漠沙子的颜色，她此刻心情似乎很好，哪怕永远都是温吞平静的样子，但可以看到眼睛微微弯起，盛满了溺死人不偿命的柔和。
“那种事情谁会知道了，想知道咸不咸，就自己努力地好好感受啊。”他轻轻嗤出一口气，又转回了头，“好好看着这片海，好好听着这阵风。”
这样，脑子里总会有一些美好的泡泡的吧，就算从来没感受过，也感同不了身受……
[杀人魔……比杀手干净多了…你为杀人而生……杀人机器……］
奇犽·揍敌客眼皮颤了颤，耷拉下去。
一旁冷眼旁观的兰卡终于动了，他眨了眨眼，就像是伫立已久的石像扑簌簌掉灰，他缓缓站了起来，在朔星疑惑的目光下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远离几人的地方。
“阿星，离奇犽远一点。”阴影下，他这么说，捏紧了女孩的衣角，眼底满是阴霾。
危险人物。
这是兰卡·穆希莱夏对于白发男孩的评价。
这倒不是说他的实力有多么可怕，奇犽·揍敌客再怎么强，但终究是羽翼未丰的小孩子，他真正危险的地方不在于实力，而是他背后机器一般冰冷精密的家族。
前面说过，兰卡曾经见过男孩，那是在七年前，彼时，兰卡尚且稚嫩。
[这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阿奇，你准备好了吗?］
站在小男孩身旁的是一个高大男人，白色泡面一样的长发，面容威严冷酷。
这是和其他阿谀奉承暗量打量的人不同的气息，动物的感知比人类要灵敏许多，所以当时对一切产生厌烦情绪的兰卡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一大一小两人。
小男孩咬了咬牙，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然后兰卡见到白发男人柔和了神色，摸摸男孩的脑袋:[那我们走吧。]
因为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于和谐，兰卡只当他们是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孩子被父亲鼓励着参与社交，出于种种好奇心和悸动，他跟了上去，尾随二人一路远离人群，来到了华丽宅子里的一处偏远房间。
当他看见周遭的景色一点点熟悉时，忍不住眉心一跳。
这里，是他“姐姐”的房间，一个已经满盘皆输一无所有的可悲女人。
那一天，他亲眼看见了比他小上好几岁的男孩空手掏出了他姐姐的心脏，血珠雨点一样在白色床单上洇开一片痕迹，因为速度太快，心脏离体时甚至还在挣扎着跳动，渴望回到胸膛处的空洞去，但被丢在地上。
他看到双腿早已残疾的女人喘息着，仿佛一个破风箱发出嘶鸣，双目浑浊瞪大，无力地伸出手，与他如出一辙的蓝眼睛交杂着对于死亡丑恶的恐惧。
[动作还不够流畅，记得勤加练习。］高大男人扯了扯唇角，[不过，已经很好了。]
苍白扭曲成爪的手指上还带了血珠，小男孩的眼里爆发出光亮，欢欣享用带血的赞誉。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对生命的逝去视而不见？
年幼的兰卡瞪大眼，捂住了自己的嘴
后来他们离开了，很久以后兰卡才知道，那两个人是杀手家族揍敌客，而下委托杀死那个女人的正是她的亲哥哥，也是他的二哥。
对于他所谓“姐姐”的死，兰卡其实是没有太多感情的。
财产的争夺总是血腥无情，对女人赶尽杀绝的二哥是刽子手，而那些杀手是一把刀，一把谁都能使用的刀，先不说阿星已经被揍敌客一子盯上，光是靠近这些杀人鬼就会沾染不幸，也只会沾染不幸。
对上朔星疑惑不解的目光，兰卡抿了抿唇，重复了一次提醒：“千万千万，不要靠近奇犽·揍敌客。”
他看到女孩眼里迸发的惊愕，像巨大的烟火。
————
海风在吹，细细的，柔柔的，风里带了属于海水咸腥味的气息，又湿又泞，奇犽学着朔星刚才的样子，背靠着甲板上的栏杆，感受风从后方掠过，把头发揉成了一团糟。
“奇犽。”
男孩永远富有朝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不过这一次似乎格外柔和。
“奇牙是在不开心吗。”
虽然是疑问句，可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奇犽歪过头，撞进杰·富力士亮晶晶似乎永远没有阴霾的双眼，比土地更沉厚坚定，比雨后天空更清新干净。
“你哪里看到我……”
“别说谎哦，我都能闻得到的，我闻到了，奇犽身上不开心的气味，比深山老林里积了几十年的落叶层还厚得多。”黑发男孩比了个长度，“大概有……这么多。”
“……喂，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我真的没什么事情啦。”奇犽换了个姿势双手环胸，仰头闭起眼一副无奈样子。
“是朔星吧。”杰显然并不相信，而是在漫长的沉默后冷不丁道。
“啊？”
“奇犽苦恼的源头，是朔星吧，奇犽也想和朔星交朋友。”
杰毫不留情点破，看到的是白发男孩一瞬慌乱无措的神情。
“可如果是想要交朋友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为什么要一个人不开心呢？想要什么就应该去争取，而不是坐在树桩旁等兔子自己过来。”
“那个叫守株待兔，而且，根本不是用在这里的吧。”奇犽冷静了下来，紧抿着嘴唇双手环胸，“你这种笨蛋根本就不会明白的。”
他是杀手，是家族的继承者，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从小到大，他的手上沾了无数亡灵的哀号，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永远孤独，世界里只剩下金钱交易和家族利益，就像大哥、老爸、老妈他们总说的那样，可分明他讨厌冰冷的规则，讨厌充满血腥臭味的刑讯室，讨厌老妈尖锐的兴奋尖叫。
他讨厌囚笼，也许是叛逆心作崇，他打破了笼子，以为能在外面看到蓝天太阳和云朵，可是出生在黑色世界里的人就算再怎么不肯承认，自己也已经和外面产生了分明的障壁，本性怎么也甩不掉。
这个世界像杰那样子的笨蛋还是太少了。
和兰卡的对话时，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出手掏出少年的心脏，也正是在这期间，他突然发现了自己与他人的区别，然后披上了刺，刺猬一样反唇相讥，最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逃离。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兰卡那家伙的话的确多多少少影响了他，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杰·富力士一样。
他不知道，如果朔星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也不愿意去想。
青春期的小孩总是叛逆而脆弱，明明含着初生牛犊的不知天高地厚，可偏偏又用玻璃筑就了全身。
“奇犽，才是个笨蛋，八嘎。”
杰打断他，一副气鼓鼓的河豚样子，他背后是被一点点吸进天里的几点鸥鸟：“既然想要交朋友，那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和她坦白，由朔星自己选择同不同意交朋友，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不高兴，什么也不说。”
奇犽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杰·富力士是比他通彻得多的，野兽派，完完全全的直觉系，往往这种人平常最不会受烦恼困扰，因为就算踢开他，他也只会小狗一样上来询问你的原因。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头，张牙舞爪地把手向黑发男孩脸颊两边的肉伸出，用力揉捏：“你才是笨蛋吧，你这个世界上第一大的大笨蛋！”
“那奇犽就是第二大的笨蛋。”杰不服输道。
追逐打闹又开始了，两人扭打成团，在吹拂着咸腥海风的甲板上，当朔星走回甲板上时，看见的就是两小只互相做鬼脸然后绕着雷欧力和酷拉皮卡跑的场景，在这个因心怀鬼胎而彼此沉默的死船上，显得突兀而明亮。
下一场考试的内容是收集号码牌，自己和目标人物的是三分，其余人一分，要求七天后要拥有六分，作为第一个到达陷阱塔塔底的人，朔星拥有第一个抽取的名额，她走上前去，从看不到内里的箱子里摸出卡片，一直到远离人群，才揭开按在卡片上的手。
上面的数字是——5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