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师,”我拢了拢被秋风吹乱的鬓发,玻璃窗映出她亭亭而立的身影,“开学首日无甚课业,不如去喝杯咖啡?权当…相识的仪式。”她眼底倏然漾起的光,像投石入静潭,瞬间漫碎了窗框框住的暮色灰蓝。
步行街的灯火次第亮起,将A咖啡的木质招牌镀上蜂蜜般暖调。推门时风铃叮咚,空气里浮动着烘焙豆的焦香与奶沫的甜腻,背景音是拉花缸撞击金属的脆响、低语汇成的呢喃潮汐。我替她拉开藤编椅,她垂首时一缕碎发滑落颊侧,在暖光里勾出毛茸茸的金边。
“海盐拿铁,经典摩卡。”我向服务员颔首,盐粒与可可的意象在舌尖萦绕——恰如此刻心境,咸涩的孤寂撞上滚烫的期待。她指尖摩挲着粗陶杯壁,水汽氤氲了镜片后的鹿眸:“慕老师是本地人?我暂住酒店,行李像候鸟等着迁往教师宿舍呢。”
“宿舍怕是尚未腾挪停当,”我凝视杯中旋转的奶泡漩涡,仿佛能听见沐柠在虚空里嗔笑我的唐突,“家里恰有空房。若你不嫌,月租八百权当替我暖屋可好?”
她猛然抬头,咖啡勺“叮”地撞上杯碟。那声脆响像投进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激起层层涟漪:“这怎么好…实习得遇良师已是万幸,怎敢再扰您清净?”她耳根漫上薄红,像宣纸上洇开的胭脂。
“不过是间闲置的屋子,”我轻笑,用银匙截断她未尽的惶然,“舍妹沐柠最喜热闹,只怕要嫌我闷坏了她新认的姐姐。”话锋一转,故作轻松地补上半句,“只是我们居家恣意,晨起蓬头跣足亦是常事,叶老师莫要见怪。”
她忽然舒展眉睫,颊边梨涡盛满灯火:“我在宿舍常穿清凉呢!”笑声清泠如碎玉,惊飞了窗棂上栖息的夜风。两只陶杯轻轻相碰,深褐与浅棕的液体在杯中晃荡交融,倒映着头顶暖黄的光晕。
“为友谊——”我的祝词悬在半空。
“——也为烟火人间。”她接口,瞳仁里跳动着咖啡机喷涌的蒸汽,像初燃的星火。
此刻,暮色漫过百叶窗的格隙,在办公桌投下昏黄的光栅。我指尖悬停在手机屏幕上,沐柠的名字在对话框里像一尾沉静的鱼。“沐柠,”字符在微光中洇开,“家里要来新客了,我的实习生,叶诗瑶。”
发送键按下的刹那,颈间的共生项链蓦地泛起暖意——银链上镶嵌的月光石正流淌出蔚蓝的光晕,仿佛在应和远方血脉的共鸣。
不过数息,她的回复便裹着笑意漾开:“难怪项链突然发烫,原是姐姐心绪里栽了株新桃呀。”字句间似有青梅坠枝的轻快,“我归期已近篱畔,且留春风待相逢——代我问新叶好。”石头的暖光渐次平复,却在尾句处轻轻一颤,像被风吹皱的春水。
门轴轻响,金灵煊的身影剪开走廊的冷光。“沈总监?”她斜倚门框,指尖还拈着未签完的文件,目光却敏锐地落在我微蹙的眉间,“这暮色沉沉,怎偏你眉上锁了片云?”
我摩挲着项链上未散尽的余温,任石头的棱角硌进掌心:“姐姐把空房租给了她的实习生。”话音坠地时,窗外的霓虹恰好亮起,玻璃映出我眼底晃动的暗影,“十年双生树,忽有青藤攀——灵煊,三人茶盏里,总有一盏要凉透的。”
她忽然俯身靠近,栀子香混着纸墨气息笼罩下来。“小傻瓜,”指尖轻点我紧攥的项链,月光石在她触碰下泛起涟漪,“你姐姐不过是借出半间闲置的屋檐。”她的声音低如耳语,却带着磐石般的笃定,“你看,共生石的光可曾灭过?纵使新藤绕枝,根脉永远深缠地底。”温热的掌心覆上我手背,将冰凉的项链焐进肌肤,“至于你缺角的月光——”她倏然绽开狡黠的笑,“我衣兜里永远藏着蜜糖。”
悬坠的心终于落回胸腔。我反手扣住她手腕,窗外街灯恰在此时连成星河:“走吗?趁夜色未酽——”
“——去酿一杯解忧的梅子酒。”她接得飞快,门在身后合拢时,带起的风拂过桌角咖啡杯,涟漪里晃碎了两张相偎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