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里浮现出晃动的黑影,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池野想要点头,却发现连颤动睫毛都如此费力。
“心率开始恢复……加大……打……”
意识又开始模糊,池野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沉浮浮
直到——
左手背传来冰凉的刺痛,然后是听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一根银线穿进耳膜。消毒水的气味终于刺破混沌,池野在第三次尝试后睁开了眼睛。
日光灯管在视网膜上晕出光斑,输液管里的透明液体正折射着细碎的反光。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子下,皮肤透着静脉输液的青白。
池野目光望窗外扫去,窗外悬着半截黄昏,住院部楼下的樱花树正在暮色里簌簌落瓣。粉色花瓣粘在轮椅老人的毛毯上,又被穿病号服的小女孩拾起别在耳后。中央空调出风口垂着的浅蓝布条微微摇晃,送来走廊断续的轮椅轱辘声。
“725号床醒了,通知家属。”
池野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麻麻的,也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醒了?……有哪不舒服吗?”顾母垂眸淡淡看了眼脸面苍白的池野,“身体的事……怎么不早说?”
“说不说,没什么,区别吧”池野只感觉现在说话费劲死了,语气不是很好。
顾母没有多计较什么,可能是看在池野要死不活的样子上:“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可去不了c国。”虽然这么说有股子怪罪的意味,但顾母的语气却是松口了,“有什么,我能做的,我尽力满足?”
“不用,您不欠我什么的。”池野表情一如既往没有太大的波澜。顾母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下周驰文就要订婚了。”
“这么快?”池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又忽地戛然而止,目光短暂与顾母对视后静静闭上眼。
“没必要诈我了吧?”
顾母替池野掖了掖被角,唇边难得挂上了温柔的笑意,但很快转瞬即逝。
“驰文的事……”
顾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又改了口:“驰文的订婚宴,去看看吧。”
“不用。”池野拒绝的很干脆,“说好的断干净了。”
“呵……”顾母低低笑了一声,也许是心理安慰知道池野活不了多久了,顾母也不再避讳曾经那份协议的内容,也未曾再说些什么了,“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对于现在的池野来说不是很轻松,药剂作用,身体已经开始嗜睡,对于时间的概念也在慢慢褪去,池野也半放置了这具身体的意识,直到——
消毒液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池野在医疗舱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一串悬浮的红色数字。那些数字像血管里游动的蝌蚪,在透明舱盖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您的心率依然不达标。"机械臂将镇痛剂推入静脉时,顾母温柔地握住池野僵硬的手,絮絮叨叨着:“驰文希望订婚宴用白玫瑰。"
她说话时,护士正在调整呼吸机参数,金属镊子碰触玻璃药瓶发出清脆声响。
“你觉得呢?”
池野感受阵阵耳鸣,顾母也很有耐心的等着,直到池野带着气音突出一句:“帮我带一束桔梗花吧。”
“怎么不当面送?”
池野斜眼看了眼顾母,轻笑一声,顾母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还能保证维持得住自己身体的话。
“我有办法。”顾母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过,看你了。”
想不想再见到顾驰文,池野内心也是很迷茫的,喜欢吗?可能。或者不可能。
喜欢是一种自我意淫,构想出符合自己审美的人设和标签,用故事编造幻觉,反复上瘾。这个过程很上头,激素飙升,多巴胺疯狂分泌。但喜欢的核心是利己,即对方需要满足预定的预期,需要迎合想象中的设定,需要出色、美丽、可爱、幽默、聪明,哪怕是笨,都要笨蛋得讨喜。
喜欢是先有模式后有人,爱却恰恰相反。爱的本质是利他,时常欣赏,时常亏欠,惦念变成习惯,自我热衷的人格路径不再必须。爱是愿意承认对方的平凡、庸常、毫无作为,具体的细节像树的年轮,一边目睹一边生长,将爱视作骄傲。
喜欢很容易,因为人类是利己的动物,爱却很难,这是精神对自私基因的一场背叛。二者皆不可或缺,前者衍生艺术,后者诞生伟大。
不喜欢顾驰文,但是爱又很困难。
池野轻啧一声,想想就头疼,目光枕边的手机上。
[栩禾:你最近怎么没来找我了啊]
[栩禾:在上班吗……]
[栩禾:理理我——]
[栩禾:我病情又好转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T^T]
池野嘴角上扬起温柔的笑,缓缓回复。
[里予:最近很忙,别急。]
栩禾那边几乎是秒回。
[栩禾:真的很忙吗?]
[里予:嗯,乖乖听话,等你病好了,想留在哪儿都一样。]
[栩禾:那我当你是为了我示弱了哦>∩<]
[里予:好。]
沉重的疲惫感再度袭来,望着备忘录里跳动的字节,池野想——
还是再见一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