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其间的麻烦事情,却还不止这新县太爷一桩。柳倾蒋干二人联同奔了黄泉路,倒是干净了,却将这许多麻烦事尽数丢给了他,还得费心去解决——
自然,他也知道,悉数解决然是无可能了,只能是能解决多少,就算是多少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现在就亟需几些勇夫。
王永因是想到此处,就即抬手止停周围窃窃私议,并作出危言正色的样子,依模照样说了几句‘奋勇拿贼,后必奖赏。’一类的官话,见吏役们还自神色犹疑,交相议论,就即下了更为明确的命令——斩贼逆一人,擢一级,赏百金。
王永这边话音将落,吏役们各自相觑了几眼,就即握举起兵器,互相争抢着,口中呼喝着,冲了进去,将里边一句‘我们非是越狱脱逃,只因柳倾蒋干设计谋害新太爷,我等权为保护新太爷性命,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因请王县丞进来说话——’,试图讲说缘故道理的喊话完全压盖了下去。
即便是透出一点声音来,只若作意没有听见,那就是没有。
秦检虽是听得了,可总归是未曾见到家主真身,之于王永这无可指摘的灭口行径,也就暂时并无正当理由出口制止拦截,因向王永说了一句,又借由命令手下司兵,厉声喝命出一句“勿得伤害无辜性命!”的话来,却只换来王永一句“此间哪得无辜之辈?”的笑语来。
秦检未曾继续言语,只皱眉抽出履霜剑刃,带司兵抢身进去,明着是帮这吏役,暗里却是进去找寻家主。
因是许多衙吏囚犯层叠围裹,秦检一时却还未看见家主所在。又再往进进深探去时,又见此间这帮吏役几乎是杀红了眼,到了此时,已经完全不再管顾,对面是捕役,还是贼逆,是衙吏,还是囚犯,一概胡乱砍剁屠至死残,尸体交相枕藉堆叠起来——
秦检看得直是心冷骨寒不已,只得以履霜剑刃将近处拼杀之人挑得分开,又再疾声厉色地将那句话呼喝了几声——
那样阴冷森寒音色,直似是铁网阿鼻地狱里,专门审判世人杀人恶行的九殿平等王,与这世间人,发出的警愦觉聋的一声告诫警示,可他们也就只是微微怔了短短一刻,就即将平日里耳中听闻、口中念诵的那句,‘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一类福善祸淫的佛语,完全地抛诸在脑后,继续去犯历下那杀戮罪孽——
秦检至终还是找寻见了家主,因是为几名囚犯围护在中心,半边身体虽为周遭溅喷血色所侵染,这时倒还未曾为那杀人如爇的吏役们所冲犯到跟前,可却也不远了。
秦检也再顾不得他人,只在口中打个唿哨,将手下所有司兵从几处聚集过来,疾速赶趋至家主身前贴身护卫。
秦检一行八人就这样这样恶虎猛鸷扑食般围将过来,倒将原本护在沈淙跟前的囚犯吓得惊恐万状面如灰土。只因他们一望便知,此些人,不比那些杂凑起来的吏役,虽然人数寥寥,可却凶悍蛮勇无匹,他们这些人全无招架之力,就都不由自主地连连向后仓皇退避。
直到见到这铜面修罗竟是趋身至这新任太爷跟前,收剑回鞘,单膝跪地,口称,‘家主’。这才知道这竟是他们这方之人,就即实在地松出一口气来。又想着,他们现时有这样厉害的帮手,想来不会有事了。
秦检听是家主呼起,迅即起身,转身厉声喝道,“祥符新任知县沈淙在此,尔等下官还不作速停手拜见!”。
那些杀意正酣的吏役,也不知是未曾听见,还是故意忽略,并无任何弃戈停手之意,仍是蛮横地拼命厮杀。
秦检只得使意手下司兵,将至近吏役手中兵器击落,并都擒按拿住,周遭方才缓慢地安静下来。
秦检又再将先才那话高声反复叱喝了几遍,那些吏役各都神色怀疑地面面觑看,转即皆便议论纷错起来,虽无任何近前拜见的动势,却总是不敢再毫无顾忌地向前拼杀了。
此时这一番景象,王永早在预料之中,只觉得太早了些,此时再也无法袖手事外,就即提起袍摆,从门外迈了进来,却并不从吏役自发让出的通道进入,只遥遥地向秦检略点一点头权作致意,而后不疾不徐地扬声问道,“秦上指挥既言,对面乃是我们县府新上任的沈知县,可否将印绶告身拿与本官查看?”,声气稍顿,又道,“若是无有印绶告身一类身份凭证,本官也只能依冒名条贯处置——”。
在场谁人都知晓,这样遍身血污、身无长物的痿羸囚犯,绝无可能在此时拿出王永口中所说的‘印绶告身’,却还是都不免转头看了过去,见那所谓‘沈知县’此时艰难地撑支着身躯,因以嗄哑艰涩的声色言道,“印绶告身,此时并不在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便就又再转向了王永。
王永再问,“那却是在何处?”。
沈淙就即轻轻笼起两道清眉,惨白一如金纸的面上,满是迷茫无知之色,“我也不知——”。
王永铺眉苫眼思得少刻,“还有其他可以证明阁下‘太爷’身份的凭证么?”。
沈淙仍是茫然迷蒙地缓缓摇头。
王永强自按捺住嘴角一抹阴冷笑意,故意作出十分为难的神色口气道,“这却是难为本官了——”。
秦检见其如此作态,不由攒眉冷声道,“我便就能证明——”。
王永立刻将头摇了两摇道,“实在是空口无凭,不要说秦上指挥,就是当今天子,无有告身印绶为证,本官也无法信从,更也不敢胡乱冒认。”。
“便就是下官此时眼拙不识上官,也不过只是得罪了上官一人。待得印绶告身拿来之时,下官再向太爷降跽谢过不迟。可若阁下是个冒名接脚的——”,说着有意无意地看向秦检道,“而本官却畏于势焰威褔,糊里糊涂地认贼为官,便就是不可挽回的罪过了。将来上头追究下来,本官实在担戴不起。”
“《国语》有言,‘诫莫如豫,预而后给。’。与其事后为追责,倒不如提先预防。”
王永作势向沈、秦二人随意拱一拱手道,“我不过官轻势微一小官,平生又是十足的胆小怕事,实在不敢冒这等凶险。还请上指挥、‘太爷’,理解本官的难处。”。
王永作态问完这一句,又再作势等了一等,见沈淙仍是一脸无计可施的焦灼迷惘神色,也就只得摆出歉仄的神色道,“如此,本官也只得照章办事了。”,兀自向后退了几步,三角眼中闪过一线黝黯的凶光,随即带出一句命令,“将此等越狱冒官之贼逆,与本官悉数拿下!”。
后边紧接着撼人心魄的一句低语,在满是血腥气的空气中幽幽漂浮传荡着。
“拿贼有功者,擢升二级,奖赏千金。”
眼见那些吏役在深自会意的掂量权衡之后,又再如狼似虎地扑将上来——
毕竟两边人数相去实在悬殊,而秦检及其皇城司司兵,又因身负钦命官差,不能妄伤吏役性命,便就多有掣肘之处,几乎就要让那些吏役扑到沈淙跟前时,却听门外传来金声掷地的一声,“谁说拿不出来?”。
眼见那些吏役在深自会意的掂量权衡之后,又再如狼似虎地扑将上来——
毕竟两边人数相去实在悬殊,而秦检及其皇城司司兵,又因身负钦命官差,不能妄伤吏役性命,便就多有掣肘之处,几乎就要让那些吏役扑到沈淙跟前时,却听门外传来金声掷地的一声,“谁说拿不出来?”。
“谁说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