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那人一见顾虚白,便脱口而出。
顾虚白微一愣,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却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不由蹙起眉头。
那人急了,忙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黑灰,露出两只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珠子:“公子,是我啊!我是青山啊,崔青山!”
顾虚白努力回想了一圈,终于从记忆的深处捞出了一点影子。
尚书府门客众多,崔青山并不起眼,既无过人本事,也无显赫出身,只记得他老是一副愁眉苦脸、老实巴交的样子,身形都瘦得像风一吹就倒。
和如今这一副眉眼舒展、略显富态的模样着实不同。难怪一时间认不出来。
“哦,青山叔。”顾虚白颔首,又指了指浓烟滚滚的屋子,“你这……是在炼丹吗?”
崔青山咳嗽了一声,尴尬地掩上门:“刚才做了个小实验,失败了……让公子见笑。
“烦请公子去堂屋先坐,洗把脸,立刻就来。”
他又回来时,换了一身朴素道袍,发间绾了支乌木簪,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公子。”他歉意地向顾虚白作了一揖:“此番请公子亲自前来,未能登门拜访,实在是礼数不周,但眼下这时局……在这里说话,方便些。”
“青山叔不必拘泥这些礼节。” 顾虚白神色淡淡,随即单刀直入,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到了京城,又派人给我递了……这个?”
他扬了扬手中纸条,丢到案几上。
崔青山抚了抚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仿佛那儿真有一把长髯,语气中难掩几分得意:“公子,不瞒您说——这蕙草堂,确是贫道名下的产业。
“京城里、周边几个郡县的客栈、药铺,也都是旧年间做下的买卖。
“前些年拜入道门,便不再亲管。可多少还有些旧人在,所以您还未进京,便有人给我送了信,我也就吩咐人提前做些准备。”
此人身穿道袍、口念清净,打着修道的幌子,做着却是三教九流的营生。
顾虚白冷哼一声:“真是太客气了,青山叔。
“但您这般兴师动众把我喊来,不会只是为了显摆你这些年的家底罢?”
崔青山哂笑了一声:“公子折煞我了,这番确有几桩要紧事,和顾尚书有关,想和您通个气。
“您应该也大致听说了沈维那个案子吧?那案子破得太顺利,牵连的人又非富即贵,听闻顾尚书也遭受牵累,我心下焦急,便也多打听了打听。”
顾虚白抬手敲了敲桌面:“说重点。”
“是,公子。”崔青山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那案子的关键,不就是那本账册吗……可我收到的线报说——那账册,是假的。”
“哦?”顾虚白眉峰微挑,“你怎么确定?”
崔青山咽了口唾沫,脸色一肃:“她亲眼看见的。就在裴大人搜查绮梦阁的前一夜,有人偷偷把账本塞到了神像后面。”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 “公子,我以人品担保,这消息千真万确。至于是谁告诉我,您就真别问了……”
顾虚白点了点头:“行。那我姑且信你。但谁又敢那么大胆,伪造这种证据?”
崔青山道:“这账册牵连的人太多,一开始我也摸不清头绪,就想,谁最后得利,谁就最可疑。
“沈维死于狱中,广陵太守府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裴长卿之子裴溯,曾任广陵东关县刺史,资历、人望皆具备,是顺理成章的继任人选。
“所以我一开始怀疑是裴家下的手。
“但我又想,如果真是他,那他不但没有避嫌,反而首当其冲,动静太大了——实在不合常理。
“我就又往下查了一层,结果发现整个广陵,从太守府到巡防、司户,这回清洗了一波人,而接任者,大多是赵延的亲信。”
“你说御史大夫赵延?”顾虚白蹙眉。
“是。而且我那线人还说,明明赵大人也曾出入过绮梦阁,这回案子竟能撇得一干二净,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顾虚白想了想,没有接话,又问:“那太子呢?赵延不是太子党羽吗?牵连到纪珩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青山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此人最是两面三刀,心思极深,见太子软弱,临阵倒戈也是极有可能的。”
顾虚白不置可否,又问:“还有那卫长信,此番我父亲受牵连,主要责任也在于他,他又是得罪了什么人?”
崔青山犹豫了一下:“那个账册虽是假的,但里面牵涉的大多数人,的确是真的……
“裴长卿抓了一大堆人,许多人都以为细节败露,禁不住几句审问,就将实情吐露的一干二净。
“所以才没人怀疑那账册的真假。
“而且卫统领他……也确是与一伶人有染,但收没收好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顾虚白心下了然——难怪那小二刻意避着卫祀,只给他一人递话。
但他转念又想,这崔道长的话也不能尽信。
首先,这人看似唯唯诺诺,但显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个中好手,否则怎可能几年间便将商铺、药馆、客栈遍布京畿周边,还借此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情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