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林心月继续朝东走。
昨夜她已经想明白,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秦远明势力所能及的地界。
那么,最好就是继续向东走。
她昨夜已经里里外外想了一通。西边是肯定不能走的,她昨天一路朝东,再往西边就是回于禾村自投罗网。
北边也不行。于禾村在容县的南边,而容县又地处宣平府南端,她若直接往北走,就算绕过了容县,也要在宣平府境内走上许久。更何况,宣平府往北,那是卫阳府,是秦远明出身的秦府掌控的地方。一笔写不出两个秦,谁敢去赌秦远明没有让卫阳府那边的秦府帮着对付她呢?
因此,林心月最终规划,继续往东走,直至脱离宣平府的地界。
于是,十一岁的林心月,身无分文地踏上了同故乡背道而驰的方向。
从秦府归家时,林心月是带了钱的。刚发的上个月的月钱,她如往常一般,要带回家交给阿娘。可那些钱,她放在包袱里,昨日她仓惶间跳下牛车逃命时,哪里还顾得上想着这些身外之物。何况跑到后头累得几乎抬不动腿,只想着能跑得更快一些,莫说没拿,就是带了那三百文铜钱在身上,在那般情况下她也是只能扔掉的。
这三百文钱,林心月都谈不上心疼。这些日子,她更遗憾难过的是,她逃亡得匆忙,身边竟是连阿娘的一点遗物都没能存下来。
于禾村里她的家中,存着从小到大阿娘给她做的各种东西。还有秦府,她阿娘上个月刚给她的平安结,以及从前的一些小物件。
此外,她唯一跟亲生血缘那头有关的麒麟锁,也没带出来……
路上,林心月一直尽力往避开人的地方走,但也不敢走进荒山野岭,只尽量选择在有人耕作过的农田中穿梭。
吃的,全靠路上一路采摘的或熟或还有些生的野果,甚至找不到果子的时候只能干嚼些她识得的野菜。偶尔路过别人家栽种的果林,林心月饿得狠了,也只能抛下自己内心的负罪感,摘些果子来饱腹,边吃边苦涩地在心中暗暗跟果子的主人家赔罪。
渴了,同样靠野果果子,或咀嚼一些野花树叶来获得汁水,路过小溪水沟等有水源的地方才能放开大饮一番,再好好地洗洗满身的尘土。
累了,就席地而坐,或是就地躺下睡觉,以天为盖地为庐。
开始几日,林心月走得躲躲藏藏,甚至不敢寻人问路,只一路地埋头往东。
她的布鞋早就破烂不堪,身上的衣裳也勾破了许多处。林心月从破了的裙子下摆撕下一些碎布条,将鞋子绑在脚上——即便鞋子再破,那也是一层布料,能隔开她的脚底与地面,稍稍削弱她脚底的磨痛感。
林心月十分地庆幸如今已是三月底。若是时间往前推上一两个月,光夜晚在野外睡觉这点,恐怕她早在第一晚就已经冻死在野地了。如今这个天,虽说还没到热天,好歹靠着身上一身衣裳裹身,再找个避风的地方,倒也不至于扛不过去。
逃亡到第十天的时候,林心月终于敢凑近有人烟的地方。
为了同人打交道不引起注意,林心月在现身于人前之前,在一个村子中,偷了一身衣裳换了。
——奔波了这么些天,林心月穿林、过田、溯溪……各种摸爬滚打。她甚至还被狗追过,还好她发足狂奔,最后在狗靠近之前飞速爬上了树。而后又在树上抱着枝干坐了许久,耗到恶狗都没了耐心转身离去,她才敢下了树。
总之,林心月原先身上的那身衣裳,已经破烂不堪。如今算得上是丰年,逃荒的人鲜少,她穿着这身衣裳,想要让人不注意都难。
因此,在路过一个村庄时,林心月悄悄摸到了最边角的一间屋旁,蹲点了许久,确认周遭没见着人,飞快地过去从屋前晒着的一排衣裳中偷了一身,赶紧跑了。
到了没人的地方,林心月换下了身上的那身烂衣裳,穿上了偷来的那身。衣裳大了许多,宽出长出的地方她好好卷好扎紧了。脱下的原先那身破烂衣裳,她也没舍得扔,又撕下了许多布条布块,塞在衣裳里带走。
布条以后接着绑鞋子用——衣裳好偷,鞋子可不好偷。毕竟也不是每家每户都天天在屋外院里洗晒鞋子,何况鞋子码数不合是真的很难上脚,影响赶路。因此,林心月脚上仍穿着那双磨烂了的鞋。
至于撕下的布块,则是可以卷巴卷巴当包袱用。
收拾好之后,林心月捏了捏身前的衣角,心情难免低落。
她虽不过是个村中长大的村姑,但也是开了蒙,学了仁义礼智信的,知晓荣耻,何况从小阿爹阿娘就教导她,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如今,她却不得不在生存的压迫下,抛弃自己那微弱但她十分崇尚的信念,学会了偷盗,偷摘果子,盗取衣裳。
即便眼下没有人跳出来指责她丧德败行,林心月仍有一种被人当众戳破围观指责的羞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