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在我认识她不足三天就已经成为朋友。或者说,在她问我借书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
互相倾诉之后,我们安静好长时间。似乎都因对方揭开伤疤而感到悲伤。
分开之前,她让我不要难过,说出与林之恺先生同样的话。
能够让我多一份继续生活的希望,这或许就是故事本身的意义,我因这个故事认识的一些人,懂得的一些道理和重新燃起的生活火苗,这些全部是故事带给我的意义。
我没什么不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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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后,我着手摆脱延毕两年的学生身份。
对此改变态度的人是我向来严厉的妈妈,她担心我遭遇挫折后再次一蹶不振,每天晚上陪我散步并宽慰我学业其实没那么重要。
甚至工作也没那么重要,社会上一切的规则都不重要。我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努力让自己开心。
年过半百的妈妈告诉我,他们目前只希望我生活愉快。
毒舌朋友说出的话依旧犀利,我们在一个周日见面,他坐在我对面,直接点明我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走到死胡同才想要转弯。
我说其实并不是很想转弯。
他听到我的话后忍住要骂我的冲动,用一杯冰水压住即将爆发的脾气,询问我的生活近况。
我当时往返家与图书馆之间,偶尔匆匆赶路的时候看到街道上抽绿的梧桐树叶,会恍惚一下。自那日回来以后,我很少想起这件事情。
我与林之恺先生通过邮件,跟他简单说明这次旅程并没有多少收获,回复我的是他助理,客气礼貌地告诉我,林先生做完手术后在静养,他留给我一张照片,并祝愿我余生顺遂。
因为一些琐碎意外,等我真正拿到那张照片时已经三月下旬,那天下了绵延细雨,我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与丈夫错峰旅游,刚好途径这边。
我见到了她丈夫,话不多,人也清瘦,但是精神还可以。
我跟她经常联系,得知她家里最近新添了成员,某天下班她丈夫在小区里绑架了一只小猫,并告诉我她准备辞职。
她与丈夫没有孩子,并且并没有要做父母的计划。她说这些年在工作上花费太多时间,年轻的时候认为要努力挣钱,以生活为代价获得事业上的一些成功,在经历母亲住院和丈夫患癌之后,她一下子惊醒,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等她处理好人事关系,之后便要与亲人过一种旅居的生活。
我在微信上用很羡慕的语气说她心态很好,在跟她聊天中,我获得夏日傍晚那样的静谧。
她为我出主意,帮我出谋划策。
她是我很想要成为的一类女性,我准备毕业的那段时间,一直以她为榜样。
我曾经说过我周围有一群很厉害的朋友,他们越是厉害,我的获得感越低。
他们靠着天赋跑得飞快,我凭借算得上优点的勤奋,艰难地打怪升级,学生时代赢得一些奖项、读的还算可以的学校,在他们眼里只是开胃前菜。他们也是很好的人,只是无意间显露出来的优势能够将我努力堆垒起来几米高的积木压垮。
我妈妈让我心态放稳,不要跟别人比较,然后又向我提起她同事女儿的年薪,或者我哪位朋友事业和婚姻都已经稳定,问我什么时候打算振作起来。
我爸爸很会说好听话,为人正直,且工作负责,情绪价值给得很足,毫不抱怨地陪我妈妈逛街买单,也不吝啬表达对我的爱,但是在很多家庭大事面前,他几乎是隐身的。
跟我朋友讲过之后,她给我发来一段文字,没有劝我怎么放下心结,她问我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想要什么直接去争取就好了,这世界是个多么大的草台班子,让我不要害怕,如果不知道,她不介意陪我找到。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我也从来没意识到自己需要这些话。
身边的人都在告诉我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但没有人跟我说过,我也可以不做。
我拥有选择的权利。
她年龄稍长,身上并没有年长者的气势凌人和好为人师的味道,我能感知到她内心的坚韧,并一直以她为目标前进。
那两个月,我将她看成情绪的另一个出口,在疲惫的生活夹缝里得以顺畅呼吸。
陪他们闲逛的时候,她提起自己家乡的梧桐树,其实也很茂盛。
去往下一个旅行地前,她抱住我,跟我说不管小鱼还是小虾都会游到海水尽头。
三天之后,我的毕业论文通过外审,小论文也被接收。
那天晚上我坐在房间里,得知消息之后只有坦然,气球缓缓下降。
关上电脑,我拿出被放在书架最里层的《庸俗夏日》,坐在窗台读到最后一句,窗外飘进来一点雨,等感觉到凉时,我又把书页哭成凹凹凸凸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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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中旬,毒舌朋友甩给我一条消息,我点开链接,里面是一则有关《庸俗夏日》的新闻采访。
我快速阅读一遍,再逐字阅读。
在回答“为什么当初没有写完这个故事”这个问题时,作者是这样说的:
“其实这本书更像是以易纯的视角创作出来的,她听到的声音、看到的颜色,随之带给她的感受,全部变成笔下的文字。易纯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这个故事并非由我单独执笔写成,她很大方地借给我2007年与2008年的日记,我在写作过程中的灵感来源只有那一本日记。易纯离开广州以后,我们一致认为故事就该结束了。
我们都考虑过,读者会对这个结局抱有遗憾,因为开放性结局总让人心脏悬空,不会感到踏实。
同时我们又认为,故事没有结局这种说法,毕竟所谓的人生也没有结局可言。
所以我们后来保持当初的看法,将故事暂停在广州,读完这本书之后,我们就在广州告别,大家也要继续下一段行程。”
“有些朋友很关心后续,首先表示抱歉,故事没有结束,只是这本书没有续集了。我们都很担心暴露太多,也不愿意这本书影响我们的生活,但是借这个机会,我向关心易纯和蒋域的朋友转达一下他们的近况。
目前他们过得很安静,或许十多年前有人在p大的校园里与蒋域擦肩而过,又或许有人曾经像我一样,在美国街道偶遇过易纯,只是这并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或者,读到这里时,他们正从一些人身边路过,你们素昧平生,但又相识多年。
读完这个故事,我们也都要各自出发,希望《庸俗夏日》是一本合格的健康读物。
祝愿大家,阳光普照,万事灿烂。”
猫再次打翻一只玻璃水杯,玻璃碎在地板上,清脆的一声响,将我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它看向我,甩着尾巴飞快溜走。
我将这条消息转发给程思言,她跟丈夫从我这里离开后又去了两个城市,现在已经到家。
一个小时她前问我要不要打游戏,是那款她丈夫公司新出的解谜类游戏。当时我在看新闻采访,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忘记回她。
她很快回复,问我心情怎么样。
我并没有想太多,两年前,我得知自己要延期毕业,回到家里我妈问我为什么脸色那样难看,我借口说知音漫客停刊太难过。再后来是爸妈带我去精神科,一次次拿药做测量,上周那个精神科叔叔面带笑意地跟我说可以停药了,我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而我只觉得疲惫,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明白为什么程思言的丈夫觉得自己是拖累。
我妈那样干练不苟言笑的中年妇女,当着医生的面哭出声,我产生一种羞愧感。
《庸俗夏日》不会再有续集,我并没有产生撕心裂肺的悲伤情绪。
我感觉追寻答案的那段日子很摇晃,摇晃得很像微醺后走路的人,走过一条歪扭的路,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在很久之前,在我痛哭流涕的夜晚,我反反复复劝说自己要放下一些东西,在知道不算答案的答案之后,我变得更加轻盈。
我跟程思言表达感谢,她让我先感谢自己,并发出组队邀请。
这款解谜类游戏我玩过几次,需要走剧情,因为我耐性一般,再加上后来太忙便搁置下来。
玩家要历经千辛万难,在地图上找到自己的同伴。地图上所有的游戏玩家没有性别之分,外表相同,只有头顶id不相同,且id只能在进入游戏中才能设置,中途也不能退出。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提示,只能靠通关提示或者彼此的默契才能找到对方,进而一起破解难题。
这款游戏很难,在言语交流区,只能发出既定的话语,不能自由发挥。
我把收集线索的过程看成过往那些经历,耐心收集好,并且分享出去。
在游戏中,我收集完线索前往玩家选择区,释放线索以期能够找到与我有同样任务的程思言。
有人接收我的线索,并且放出来一些信息,我逐个验证,系统显示我与他们并不是同伴关系。
等到我跑到区域边缘地带,有个长得跟我一样的玩家选择跟我交换线索,交换成功后我们头顶的乌云会被雨水冲淡,进而显示各自的账号名字。
那场雨结束,我看到同伴头顶上的id,上面写着“无花果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