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家,易纯会追问王丽华原因,但她对王琴开不了口。
她还是觉得,自己跟王琴之间总是有一块薄膜,且两个人都没有要戳破这块薄膜的想法。
她们的交流不深,不要求回响。
阿彩的病情暂时得到控制,春分那天,易纯放学后去医院看她,蒋域还没买饭回来,同房阿姨也不在。
易纯放下王琴托她带过来的果篮,照例问候几句后打算回家。
阿彩突然问易纯能不能推她去外面看看。
自她住院起,她就没有下过这层楼,还没见过今年的春天。
天上落了春雨,易纯从护士站借来一辆轮椅。
医院里的棕榈叶沾雨后绿得鲜亮,淅淅沥沥的雨水透着明净。
阿彩告诉她,这边春分时要吃春分饭,但她从来不过这些。每年这个时候举办宗亲仪式,她也从不参与。
她没宗亲,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春分那天的春菜也不喜欢吃。
“我就喜欢抽烟,”她精神稍微好些,话也变得多,“早些年,也是一个春天,有人给我带了一盒烟,红色的盒身,上面有两只鸟,我跟他分着抽完,抽完后窗外天黑雨停,他就离开了。”
“妈的,我没有问是什么烟,这么多年我也没找到。”
“后来我就遇到了蒋思明。”
阿彩冷笑一声,又骂了一句不是东西。
易纯张嘴想要接话,只是阿彩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听,继续说:“我年轻的时候更漂亮,在剧院里演话剧,你可以去香樟街打听,就算你问路边撒尿的野狗它也认识我。”
“这条腿怎么废的,”阿彩掀开腿上的薄毛毯,“你以为跟蒋思明和蒋域没关系?”
“其实我也很讨厌你的,”她直言不讳,“我也讨厌你妈妈。”
“阿姨,你为什么会讨厌我?”
易纯没忍住。
阿彩瞥眼过来,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什么也没摸到,眉皱得更深,“你看,就连讨厌原因也要问具体,硬梗啊。”
易纯听懂了,低头笑笑,“其他能改正,这个我没办法。”
阿彩一梗,嘟囔一声:“蒋域就死气沉沉的一张脸。”
从她口中,易纯很少听到蒋域的名字,更不用说有关蒋域的事。其实易纯无数次想问她为什么一直把蒋域拒之门外。
前些日子,她在学校的图书馆翻到一本讲亚洲家庭关系的书,作者在解释母子关系时持有一种观点,亚洲人擅长将关系倒置,母亲是小孩,小孩是母亲,父亲的角色是空缺的。
有些人的亲情缘分很浅,他们只是恰好成为了母子。
春雨越落越大,雨水也是绿色的,呼吸的气息被青翠的绿意包裹,易纯却从她身上嗅到一种衰败腐烂的味道,与植物或者果肉腐烂的味道不同,没处理好内脏丢在潮湿土壤里,泛着腥味。
几次化疗之后,阿彩的头发脱落得越来越快,稀稀疏疏,她皱眉看镜子,说这比她咯吱窝里的腋毛还要少,烦躁地让同病房的阿姨帮忙推平了。
她的皮肤也逐渐松弛,整个人就像一张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上的人皮。
衰老总在瞬间发生,易纯握不住心里莫名的恐慌,拽着她不停下坠。
阿彩说那么一通话,几乎耗光她的精力,她看向被雨水打击的棕榈叶,问易纯可不可以给她买盒烟,随便什么烟都好。
下一秒易纯看过去,她已经睡着了,眉间紧皱,像在梦里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