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域脖颈那道细长的伤痕已经很淡了,他估计也是想起那些,收回视线说:“上次见面,我和她吵了一架。”
那天易纯被王琴拉去香樟街买衣服,蒋域拿着刚结下来的工钱去城北,阿彩的理发店关着门,透过轻薄的窗帘,他看到沙发椅上纠缠一起的男女。
阿彩穿着粉紫色裙子,露出好看的颈肩,等男人的手攀上她的大腿根时,阿彩转头就看到站在窗户外面的蒋域,在阿彩的惊呼声中,蒋域看清楚男人的脸。那男人住在隔壁楼,上个月刚请假回老家结婚,回来的时候还给蒋域和易纯家里送过喜糖。
蒋域一直都清楚阿彩肆意放纵的生活方式。
他跟那个男人扭打一团,阿彩烦躁拉架时不小心划破了蒋域的脖颈,一道狭长洇出血珠的伤口。
阿彩当即愣了几秒,转身用尖利的指甲往男人脸上划了两下,说这样才公平。
然后用没跛的那只脚踢了下桌椅,让他们都滚,粤语夹着普通话骂他们不要影响她的生意。
这种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在阿彩搬走后,尚在儿童时期的蒋域就经常跟阿彩的顾客发生争执,阿彩不愿意见他,因为理发店利薄她又满不在乎良知,所以心安理得地收下蒋域的钱。
听蒋域说,她生病了需要常年吃药,每年的药钱并不便宜。
经过上次打架事件以后,阿彩严肃告诉他这段时间不想见到他,包括一切与他有关的人。
说完这些以后,那只狸花猫轻脚过来,试探性地将自己的脑袋蹭了下易纯的手心。
被雨水打湿过的毛发不柔软,甚至有些硬,易纯想起小时候养过的狗,在雨天喊它回家时它撒泼钻进她的怀里甩水的场景。
易纯不知道怎么安慰蒋域,或者说,她不知道蒋域需不需要安慰。
蒋域把黄色的伞挪开,看向天空,“雨停了。”
雨后的空气混着泥土味道,易纯跟那只狸花猫相互试探着接触彼此,带有小动物温度的身体就在她的手掌下,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亮得发白,她和蒋域身上都带有潮腻的气息,土腥味和海腥味,以及雨水清凉的味道。
耳机里的歌换了一首,她没有听过。为了跳过关于阿彩的事情,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包双喜,问他有没有抽过烟。
蒋域摇摇头,他不抽烟,但是见台球厅里其他人抽过,有一种烟的味道很好闻,他一直想尝试,不过没有抽烟的契机。
那什么时候是契机?
易纯没有问,因为她猜蒋域自己也不知道。
说起双喜,易纯想起烟酒店老板对她说的那句话,事后她学着粤语腔调,蹩脚费劲地给蒋域描述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可能是她的口音实在怪异,蒋域趴在自己臂弯间笑出声,然后露出一双眼睛问,“想知道?”
易纯点头。
蒋域冲她勾了下手指,她凑近了些,听见他说,“他讲你长得很好看。”
他教易纯打台球时留在她耳朵和脖颈的气息如同潮水再次袭来。
她直觉那句话并非这种意思,只是当时雨天刚过,晴天的曲子还环绕在她脑海中,那就这样相信他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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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琴跟易鑫河再次和好,经过易鑫河那顿求和的晚饭以及因暴雨天被迫待在同一个空间的七天,他们的关系回归平常。连易鑫河对待易纯的态度都好了许多,甚至帮易纯解决了在本地入学的事情。
事情办妥当晚,三个人在粤菜馆吃饭时易鑫河要给易纯碰杯,醉醺醺地表示是他们对不起易纯,并说他们很感激大姐把易纯养大。
喝酒后的易鑫河双眼通红,说得情真意切,易纯拿着茶水碰了一下,让他别说了。
醉酒后的男人听不懂话,仍然拉着易纯说个不停,由普通话转变成粤语,最后又用普通话跟她说,“一年以后你就会讲粤语了。”
“易纯,你家在这边。”
易纯坐在半露天的花园餐厅,饭桌上有一半是她吃不惯的饭菜,她看向同样表情寡淡的王琴,两个人对视一瞬间又默契别开。
“我家没在这边。”
易纯同样用方言回他,只不过醉了的易鑫河听不懂,只听清楚了“家”这个字眼,咧开嘴拍了拍易纯肩膀,说她是好姑娘。
王琴适时解围,让他们赶紧吃饭。
回去的时候打了一辆出租车,易纯坐在后排,窗户摇下来后她闻到街上风吹过的味道,车载音乐里唱着“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
那一年,易纯才刚认识周杰伦,还不知道陈奕迅的名字。
晚风一阵一阵吹进来,易纯趴在车窗上就在想,十年之后她又在哪里,是不是会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
当晚,易纯去洗澡时看到坐在阳台上打游戏的蒋域,见人回来后松松僵硬的肩膀,远远抛给她一个东西便回去了。
易纯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悄悄用被子蒙住头,按开MP3开关后,把两只耳机戴好,看到泛着蓝光的屏幕上的歌单。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易纯都是靠着那个老式MP3度过的,蒋域给她下载了一百多首歌,窄小的电子产品里面曾经装下过她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