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眼桥边,晨雾裹着锦江的水汽漫过九眼桥的石栏,桥头“张记锅盔“的铁鏊子已滋滋冒起青烟。穿藏蓝工装的老师傅将面团摔得啪啪响,芝麻与菜籽油的焦香混着隔壁摊的醪糟甜味,在湿漉漉的空气中织成一张网。骑单车的白领们蛇形穿梭,车筐里晃荡着街头便利店的饭团,后座夹着的长柄伞尖不时戳到前车轱辘。穿校服的女生蹲在报刊亭旁嗦粉,红油溅在校服袖口的“七中“字样上,像朵炸开的木棉花。桥洞下传来“豆浆五块两杯“的乐山口音,三轮车斗里垒着冒热气的竹编蒸笼,水珠顺着篷布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串串省略号。公交车碾过坑洼路面的闷响惊飞一群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桥头茶馆的竹椅方阵,茶碗里浮沉的茉莉花跟着晃了晃。
平安找了一家米粉店坐下,叫了一碗米粉,用辣油浅浅的浇了一层。他还是不习惯西南的饮食,过于厚腻。他有时想想家乡的海鲜蒸蒸煮煮,平安都觉得这里的人在吃上是不是花了太多的时间与精力。特别是想到家乡滨海过中秋的习俗,很多外地到滨海的人不了解,滨海市本地人的传统是过十六不过十五的。原因是自古以来这里经商氛围浓厚,中秋节很多男人都在外地经商,做完最后一单买卖赶回家已经是十六了,这大概就是商人重利轻别离了吧。平安觉得自己从不怕离开家乡到外闯荡的个性,是否也是民风血液使然。
拉拉凳腿,平安拿起新购的索爱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七点三十分。上海本部因为9点上班,所以平安一直压抑着没向JUDY电话,这个时间点上海赶班路上的人群,可像是蜂拥的蚁群,平安并不想这个时候给JUDY添堵。
匆匆吃完,因为区域办公地离得近,平安一路晃晃悠悠踩着蜀都大道积水里的霓虹倒影往写字楼挪步,霜白色雾气黏在西装肩头,像层甩不脱的冷茧。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声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昨夜JUDY那句“ERIC摊上事儿了“在耳蜗里嗡嗡回旋。早高峰的电梯间挤满香水与煎饼果子混杂的气息,穿玫红套裙的实习生正对着化妆镜补睫毛膏,小拇指上的水钻甲片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他盯着楼层按钮猩红的数字,忽然想起LILY离职前夜在雾屿咖啡吧摆弄银匙的模样——金属与骨瓷相撞的脆响,此刻竟像某种不详的谶言。
非常诧异,相比于平日这个时间点,ERIC好像早已在他的小房间了。
ERIC听见动静,探头出来看了一下。似乎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VENCENT。
平安应了一声,推开磨砂玻璃门的刹那,几乎被浓重的烟味呛得眯起眼。ERIC瘫在真皮转椅里,深灰西装皱得像被揉碎的财务报表,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镜片后的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窗台那盆发财树的叶子蔫头耷脑,烟灰缸里竖着七八个“娇子“烟蒂,其中一支还苟延残喘地飘着青烟。
“坐。“ERIC用钢笔尖戳了戳会议纪要,纸面洇开个墨点,“昆明KA系统的陈列费报销流程...“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中央空调的嗡鸣,“你亲自跟。“
“另外,我待会会召集你们几个城市经理一起开个会。关于后续的工作重点问题。将大家的推进进度再过一遍。会后,我会请假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办公室的纪律及区域发生的一些问题你随时向我报告,我会根据情况直接对接各责任人。毕竟,我不希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里处于失控状态。”
平安瞥见他左手无名指内侧有道新鲜抓痕,戒痕周围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苍白。窗外铅云压着玻璃幕墙,ERIC腕间的佛珠突然“咔嗒“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总部最近...“平安试探着捡起脚边的珠子。
“做好分内事!“ERIC猛地拍桌,西铁城表盘撞在实木桌面发出钝响。他扯松宝蓝条纹领带,喉结下方褐痣随吞咽动作起伏,“雨季要来了,伞,得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