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都勉强,本该是狼狈的,但她努力站得直。
像是枯树上最后剩的一片枯黄叶子,簌簌风里,如何都是要坠落的。
江湖侠客持剑不收。
叶子沾染了红,更重。
她不再看那位持剑人,抬头望了望,不知望什么,深吸了口气,脆弱不堪地笑出了声。
那是堪称残破的勉强声音,在这场合里,听着太温柔,也太绝望.....
“你...舍得......”又像是自嘲地笑了笑。
又是一口血,这次她甚至来不及捂着,喷涌的血红,满地满身。
江湖侠客皱了皱眉,神情看的出不忍,剑尖颤了颤,仍旧举着。
本热闹的场所里,除了台上,没有什么旁的声响。
温无缺仍旧那么靠着,台上人的戏太好,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在那剧情里。
剥核桃的人剥起了杏仁,清脆的开壳声在雅间里清晰。
她剥得不快,也不由往那台子看看。
然后继续剥着,神情如常。
这戏的原话本是近年在未央城热销的经典话本。
据说这故事参考了很多重要人物的意见。
江湖侠客和未央城主各有抱负,抱负却容不得抱负。
江湖侠客正义纯粹,本就是容不得砂子的性子。
未央城主确是她那正义路上不得不去除的黑砂。
喜欢是真的喜欢,但那分喜欢是如何都敌不过成全大义的。
未央城主出自未央,如何都不是会软顺服输的性子。
可惜她太明白她。
可惜她太明白她。
死的死,伤的伤。
话本里的未央城主最终没有死在那位少侠手里。
最后一枚买命钱,买的,是她自己的命。
少侠身上还是沾了血,沾的,是她最不想沾的血。
小寿还有事,她留在了勾栏。
她两慢步走,走的是偏些的小路。
夜色深沉,月只有月牙,不亮,泛着黄,在天上挂着。
“哎呀,该取个灯笼的。”带着猫耳帽子的绿裙姑娘随口一说。
“嗯?是有点黑啊……”她听她说起,才又刻意看看,确实她们走的路,是未央城少有的,少灯的路。
今夜不是明月夜,自然就有些黑,只她不是怕黑的人,又走夜路惯了,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是啊,这路,姑娘家独自走着,不得害怕?”绿裙姑娘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往她这边凑近。
“明日城主怕不是要找人来,给这地方安灯?”江湖大侠笑着摇了摇头。
“老人家走着也不方便啊,好黑啊......”她伸手,揪着点江湖大侠的袖子,“我害怕......”
“噗,咳,咳咳.....”江湖大侠缓了缓气,音调拖得长“你?害怕?”
温无缺当然是听得出她语调里的笑意的,说得认真:“怎么就不能怕了?怎么不怕了!”
“好好好,我信,我信。”她袖子被扯了扯,认输认得快。
“啊,对了。”她轻轻抬手,随她抬手,周围亮起点点绿色微光,微光环绕,如置身繁星闪烁。
在这夜里,足够的明亮。
见多识广的未央城主总也惊讶她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翻了翻袖子,什么也没有。
接着往上翻。
“哎,诶!”她赶忙往后退了些,拉住她还要接着翻的手。
微微萤光下,盈盈姑娘微鼓着脸,手被她抓着,一脸还想再翻的样子:“好大侠啊,这东西,你哪里放出来的?”
“哼,不告诉你。”她说着晃了晃什么也没有的手,只一挥,本减弱的光芒瞬时又亮了一些。
深沉暗夜里,很美。
“诶?告诉我嘛!”她装着讨好。
“哎呀,告诉我嘛!”顺势摇摇对方袖子。
“告诉我嘛!”接着摇晃。
被摇的人不理她,只带着她往前走,在光芒衰弱时就轻轻一挥,又是星星点点。
星点光亮里,那人那样笑着,显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她两在这萤火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
绿裙姑娘看着萤火,听起来说得平常:“好大侠啊,要是真像那戏里的那样,你舍得杀我吗?”
她没直接回答她,仍旧跟她慢慢走着,像是在认真想。
“你,舍得吗?”不知为什么,这话出口,心里好像不是说的那样轻松平常。
温无缺没听到她回答自己,只浅浅笑了笑,看起来就是随口问了声罢了。
“盈盈啊,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江湖大侠突然止住了步子,她走得稍微要快些,停了步子侧身,正好面对她。
“嗯?”盈盈姑娘并不知道突然这么说的人要做什么,自然往她脸上看。
认识多年的侠客少有是这样的神情,澄澈如水的眼睛里只有绕着点点萤火的自己,见自己的反应,只柔柔笑笑,再问一声,问得更温柔,温柔到让她觉的缱绻。
“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盈盈?”
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没多想就闭起了眼睛:“作什么?”
“不许睁开眼哦。”还是那样的语气。
盈盈听她这话,笑了笑,笑里带了分无奈,点了点头,当真乖乖闭眼站着。
她脸上没了之前的温柔笑意,神情微冷,微光之下,眼眸闪烁。
指尖微转,运了内力,剑指向前,凌空欲点。
温无缺,盈盈,未央城主,她这副打扮,从来都是极其娇俏甜美的,眼前人一如往昔。
她是清楚的,很清楚。
眼前人是戒心极其重的人。
如今在自己心里聪明太过的人才真是个傻子,能这么没防备的在自己眼前
分明她轻松就能要了她的命。太轻松了。
这个傻瓜完全是个笨蛋,傻的一塌糊涂,笨的一塌糊涂。太信她了。
指尖散去内力,轻轻搭在对方咽喉。
她还是没睁眼,瞧着面上略有些疑惑,但也只是深呼吸了口气。乖得很。
指尖能明白感受那人的呼吸频率,连带那脉搏跳动的动静。
她轻轻拉了对方一下,然后抱上那人,抱得紧。
“怎,怎么了?”盈盈姑娘还是没睁眼,问出口的语调里,透着点少见的紧张。
“没事,”她说着闭上眼,深深喘了口气,“舍不得。”
“什么?”她这才睁开眼,想偏头看她神情,但对方抱得有些太紧了,只能安静任她抱着。
“我说,我舍不得。”既无奈,又缱绻。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杀你,更别提帮着谁杀你。”她声音少有听起来是这样脆弱的。
她想试图安慰她,却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
“盈盈也好,温无缺也好,我光想想,我都不能想......”
她只能回抱得更紧些。
“我信,你,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她话说得慢,然后听着是笑了声,笑的无声,开口带着些哽咽,她对她来说太好猜了,这话说的是真心的话:“你比我聪明太多,倘若,当真有那一天……你先杀了我吧,好不好?”
她想,这比要她杀她,容易多了,横竖她是绝对算计不过她的。
她可以不还手的。
深深一声叹息,温无缺少有的和她在一起是这样的神情。
先脱开身的是先抱人的人。
轻轻挥手,没了的萤火又再续。
“走.....”她偏过头,往无人处看,吸了吸鼻子,想尽量恢复平常。
绿裙姑娘双手抱胸,在萤火下,眸光泛水,失了惯常的盈盈笑容。
突然地凑近,脸颊被轻轻亲了下,触感太过太过轻柔,似有若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本来被抱的人抱她抱得很紧,埋头在她肩上。
愣愣地被抱着,仍旧没从被亲了下脸里反应过来。
她没试着想挣脱,她什么也没想,只在愣神。
“傻子,”骂人的话不是用来骂人的,太过温柔的声音落在了耳畔,“我就能舍得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她这话,脑子里茫茫的一片。
心跳得很快,心里是异样的柔软。
只能不做声地把搭在对方背上的手收紧点。
再收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