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今时今日的温无缺从未央城出来办的事,绝对不会是什么容易事。
当前诸国以宋最为强盛,契丹有南下的苗头。商贸消息四通八达的未央城,只知近来去往易州客商多是有去无回,一切都指向了易州。
不知还有多少追兵在追着她,温无缺始终沉着脸,为了便宜行事,她没带几个人,亲自来探的消息。这地方的辽兵确实异常,她遭遇的大多都会武功,应是早有埋伏,此时只剩她一人,铜板也不剩几枚。
她在稍高处藏着往下看。附近被围的严实,不远处又有火亮往这里汇合。
应当是跑不出去了,她可没有那个人那样的轻功,又觉得好笑,这时候自己不去想后续对策,偏生想起了那个人。
她早不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如今当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大侠了。
但愿她别因自己太伤心。
“你找的地方倒是挺好的。视野不错,也不容易被发现。”熟悉的音色,音量被压得很轻。
“......”
“看起来跑不掉了。”她们数月未见,侠客明面仍在闯荡江湖,平不平事,没得空去做那未央城的掌柜。说这话时,她声音里一点慌张也没有,只凑近她蹲下。
“......”温无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口气涌上来,裹挟恐惧,多年来没淡去多少的阴影一瞬间席卷而上,尽力看着眼前这人。
“堂堂未央城主怎么就沦落到这样了?倒像是那年开封见的你。”她小声这么说,听着还带了点笑意,最后索性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拍拍一边不回话的人,动作小心轻柔,另一只手从怀里掏着东西。
“......”温无缺是勉强到了极点才不至于一头栽下去。
一时气急,急火攻心,这气涌的发闷生疼。
“啊——”救人水火的大侠往手心里倒出金贵药丸,伸手递到她嘴边,活脱像是平日哄小孩。
朦朦看着那个人贴的近,勉强张嘴吃下药。
“你,别救我。”听她这话,那人显然是顿了一下,只看她一眼,继而垂眸,笑得温柔,轻摇摇头。
“不救你,我也跑不出去,一样的。”她话语轻轻,说完伸手替应当是稍好了些的人捋了捋有些散乱的碎发。
温无缺始终是冷着脸,皱眉看着火光越来越近,想着怎么能让这人撇下自己离开。
尚且来不及再开口,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人动作轻微,小心翼翼把两人衣物相互换了,又轻声在耳边嘱咐她往西南方向走。
朦朦月色下,她凑她凑得近。近了便看得见神情,她眼里好像看着什么最是珍惜的事物,温温柔柔摸了两下眼中全然绝望的人的脑袋。
见她神情如此,转而轻轻抱了她一下,似作宽慰地拍拍她的背。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这话说得轻,动作、语调、情态,全然温柔到了极点,好像根本不会离开。
但她手里顺走了她没剩几个的铜板,翻身出去,却去的决绝。
她的好大侠,这些年真是好本事啊。
那人一落于人前,她身上被点的穴恰好解开。
她刻意不去想几声铜板嗡鸣下,那个人引远追兵,堪比束手就擒。
映着火把火光,她今夜第一次看清久别重逢的人的样貌,那人看着一如往常,只微微摇头。她知道她并不是回答那些追兵,她摇头,分明是给自己看的。
晋中原是收到密报赶来的,本地军情汇报尚没听完,就有兵丁来报,军营前有人持特使令牌,但并非是那位特使。
“你......”他认得她,实在免不了被她惊着,眼前人一片煞白,眼里通红,好像丢了三魂七魄,不知是靠着什么执念才能来到这里。他和她交往虽不深,昔年开封府,落魄如蝼蚁时,这人也是一身傲骨。
“救她....怎么能救她,东北方有辽军营地。”温无缺试图稳着说话,说出的话却难掩情绪,急切细碎,攥着令牌的手也抖得厉害。
“我知道,你先,先别急。”晋中原忙请人去帐内。
辽军营地。
被锁在牢里严加看管的是个与这地方格格不入的俊俏姑娘,眉目秀丽,容颜清冷,与平日打草谷掠的人不一样,没有惊恐,没有嘶喊,她自锁在牢里就是这么待着,只频繁念着两三句诗文,像是什么精神寄托,倒来倒去就那么几句,听得看守都会了。
牢外三不五时除了看守的,总有好事的兵丁冲她瞧,像看什么新鲜猎物。契丹语里夹杂着少量的汉语,充其量不过是些言语欺辱。
她暗自想着辽人的牢房和大宋的,没有什么不同。
灯火冒着火星,噼啪作响,她双手环抱着,右手始终轻轻搭在腰带上。腰带里侧,静静藏着一枚铜钱。
这些来去兵丁的脚步声确实格外轻,这些年她勉强能听懂一点契丹话,少年时学来的奇术早就用得融汇贯通,远方兵丁交谈里,她听到有大人物要来,听着自己是什么特殊要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