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蒋元贞去书柜里取什么东西,齐幼麟还探头探脑张望,一看到是那把恶贯满盈的鸡翅木戒尺,通体一阵恶寒瞬间夺路而逃。
他上学的时候被这把戒尺亲切关怀过几次,没有一次不是疼痛如影随形半个月,教训铭记大半年,看见戒尺就不争气腿软。
齐幼麟闪身躲进旁边房间,还没来得及关门,蒋元贞就挡在门口。
“现在知道躲了?你觉得我中午在和你开玩笑是吗?你既然敢明知故犯,就是赌我狠不下心收拾你,是不是?我不知道从哪天起,我说话你是可以选择性忤逆不听的,你觉得自己抗揍,我今天就让你得偿所愿,出来!”
齐幼麟腿肚子都转筋,他已经挨完一顿了,怎么还有一顿更狠的在前面?当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爸爸,我不是不听你的话非要喝酒,我是想为你分担,我长大了,我可以在这种场合成为你的搭档和助手,不说我够不够格替你挡酒,至少让你替我喝护着我实在是不合规矩,他们都要调侃半天。我好像酒量还行,中午应该喝了不少,我现在不难受,以后你带我出去不用替我担心,我再锻炼锻炼,以后不只能喝我的,还能喝你的。”
蒋元贞一听这话,更是烈火烹油,怒意更盛。二话不说,扯着齐幼麟就往书房拖。
蒋元贞之前对于齐幼麟的工作规划,一共三条路。
第一条是干脆不让齐幼麟工作,断绝一切社交,更别提喝酒应酬。蒋元贞战胜自己的私欲没坚持,一是怕齐幼麟每天自己在家精神上受不了,得抑郁症。二是他工作很忙,出差多,应酬多,齐幼麟一天用二十多个小时就为了等他共处的几个小时,他内心也会愧疚,压力太大。
第二条是把齐幼麟安排到科教文卫或者哪里赋个闲职,基本没有工作压力和应酬需求,坐个班就走。其实这条最安全稳妥,但他还是接受不了,儿子每天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万一被欺负了出点其他情况可怎么办。
第三条就是现在这样,齐幼麟不仅生活时间,干脆工作时间也全属于他。除了他自己出门应酬,可以随时随地随身把儿子带着,不管他去哪出差,加班多久,最重要的私人财产已经带在身边了,全无后顾之忧。
可走这条路他的初衷并不是让齐幼麟正常工作,而是让他自己可以边上班边带娃,顺理成章把娃带来单位,家庭事业两不误,不牵肠挂肚总得分散精力专门陪儿子。以蒋元贞的独占欲,怎么可能让齐幼麟出门应酬喝酒,周旋在交际场上。
齐幼麟能喝,不代表蒋元贞会允许他喝,如果从25岁开始喝酒应酬,他未来几十年都不可能摆脱这件事,蒋元贞自己已经在泥潭里身不由己,本意就是绝不让儿子再走这条路,齐幼麟倒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展宏图。
“为什么?!”齐幼麟边挣扎边质问,“我是25岁的正常男人,没病没残,同事随便谁都可以,为什么独独我不可以?!你级别高我替你挡酒你觉得掉价,我喝我自己的也不行吗?!我只是不需要你为我挡酒甚至你替我喝,哪有领导替秘书喝酒的?”
“我替我儿子喝,谁敢说一个不字?别人怎么想你顾虑这顾虑那,我的要求指令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巴浦洛夫的狗还记得吧,我今天哪怕是让你形成条件反射,也不许你以后再沾一滴酒!”
“不不不!不要不行!”齐幼麟看到戒尺本能的恐惧战胜他的所有矜持和伪装,“我不喝了!只要你说服我,我就不喝了,我又不是真是条狗,我能听懂人话!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说服我我就再也不喝了!”
“好,咱们试试,我看你能不能听懂人话。应酬文化酒桌文化本来就是畸形的,谈事情本来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还要用喝酒做服从性测试,可是行情如此人情如此,不得不屈从。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有多想推掉所有酒局在家多陪陪你,你上赶着往上冲?如果是你的事要求人,我去给你求,除此之外,你有什么理由灌自己酒,脑子进水了?为了迎合酒桌上其他人?为了合群?为了告诉我我儿子肝功能健全能代谢酒精?还是什么?你想有能力有抱负,是指能喝酒这件事吗?这是你能写在履历表上的特长才艺?趋利避害,动物本能,就是条狗它也懂,你不懂?”
“趋利避害谁不想,可是有些事想不想都必须做!你替我挡替我喝别人会说闲话,会调侃,我自己也过意不去,我不能一辈子都像个废物,做你的负担。我也想做个有用的人,做你的骄傲,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做!”齐幼麟恳切。
“你说什么都愿意,我说了如果你做不到呢?”
“什么都行!只要你说!”
“好,从今天开始,滴酒不沾,能做到吗?”
“……”齐幼麟语塞,怎么绕回来了。
“以后你听听是什么事儿,掂量掂量能不能做到再做承诺,转过头就打脸疼不疼?我说人话你听懂了吗?听不懂就挨打,不用懂,我给你形成后天条件反射,过程痛苦结果可观,手伸出来!”
齐幼麟玩命儿背手,死活不伸。
“哪只手端的酒杯?伸出来!”
齐幼麟是真犟,两只手都肿得透明吹弹可破了,还犟,死不松口。
蒋元贞很少这样下死手,下了就是要齐幼麟彻底戒了。
齐幼麟的抵抗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但蒋元贞确实不敢再打了,再打怕真打坏了。
“我好好说你听不进去,打你也没用,你是油盐不进,今天就跟我认这个死理儿。好,那就再换种方法,以后我不会带你再上任何一次酒局,我吃饭给你叫客房服务或者外卖到房间,你自己一个人吃,也简单。”蒋元贞扔了戒尺,去拿药箱。
齐幼麟浑身上下疼得直冒冷汗,手已经不能打弯,颓然瘫坐在地,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蒋元贞总是因为一些他听不懂,或者根本是随口说来骗他哄他的理由,阻止他做正常人都可以做的事。
为什么?这个问号在齐幼麟心里越来越大,快要撑破他对蒋元贞无条件无底线的爱的框架。
蒋元贞拿了药箱回来,给齐幼麟的手抹药。
“你知道我爱你,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接受,我不会怪你,即便我想不通。爸爸,我想不通,可是我爱你……”齐幼麟痛哭。
蒋元贞抱住儿子,自己打的,确实心疼,但是原则问题不容动摇。
“你变了,变得不再愿意完全相信我,我对你的要求你不再无条件服从,而是必须要你想得通才服从,这点我不接受,我要你无条件服从。你认为你可以反抗忤逆,无非是因为我大方地给了你选择的自由。现在我收回这部分权限不让你选,你就没得选了。你大可以继续不听话瞎折腾,试探我的底线,我只告诉你如果你在外面的举止我不满意,你就回家来给我专职当儿子当爱人,我养得起你。”蒋元贞冷血宣告。
齐幼麟盯着蒋元贞,他看不透蒋元贞这张冷酷无情的脸,听不懂专职当儿子当爱人是什么意思。
他和这个国家所有25岁的青年男人有哪里不一样吗?就因为他只有爸爸一个亲人朋友?就因为他的爸爸同时是他的爱人?就因为他爸爸是蒋元贞?
“你是我儿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做决定的大脑和执行命令的身体,这中间没有不在框架内的你的个人部分。”
“好……”齐幼麟僵硬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爸爸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过敏。你以后还带我去好吗,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我都听你的。”
“怎么让我相信你?”
“如果我再喝,爸爸就再也不带我去吃饭。”齐幼麟不知道自己在承诺什么,不知道在用什么做交换,只知道只有这样蒋元贞才会继续爱他,才会不再生气,才会结束今天的责难。
无条件服从。
好像不是很难,但好像也不简单。
齐幼麟浑身疼,根本睡不着,不能躺着,只能侧身靠在蒋元贞怀里,手更是一胀一胀地热痛,恨不得砍了这双手求得片刻安宁。
蒋元贞知道齐幼麟疼,他也心疼,但没有再多哄什么。
这个结果是齐幼麟自己作的,本可以避免,但他接受不了齐幼麟的忤逆,所以打了,事过无悔,多想无益。
“爸爸,给我讲个故事好吗?我分散下注意力。”齐幼麟亲亲蒋元贞的脸,轻声问。
蒋元贞打开手机调了听书节目功放。
谁会在身体巨痛的时候听《东晋门阀政治》呢?蒋元贞觉得他会。
齐幼麟试着闭上眼睛入睡,跟着手机里读书的声音思考。
还是会被疼痛反复拉回来。
蒋元贞抚平齐幼麟皱起的眉头,“喜欢听这个吗?换一本?”
“挺好的。”齐幼麟没睁眼,“我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