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觉得自己要是拿着一个棒状物去新荆面前实在是太唐突了,他面红耳赤地挑了根毛笔出来。卖货的人下午已经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没经验不要紧,就当是挠痒。痒也是一种爽。
他回到新荆面前。新荆已经彻底不耐烦了,喝道:“墨呢!!”
蔡京赶紧再出去找墨。回来的时候新荆已经不知道从哪找了纸张,从床上捡了几张纸条,坐在床边,对蔡京道:先誊抄一遍。
蔡京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唯恐自己问了就会被嘲讽学识浅薄,于是他一边老老实实地抄,一边内心思索京城的娱乐活动确实跟地方上大有不同:睡觉之前还要考试,考试完了还要抄书,仪式感实在是太强了……
新荆监督着蔡京坐在床边把手头的纸条抄完。小伙子的书法确实不错,人也刚洗干净,看着白白净净,白里透红,白得放光,坐那认认真真抄写这被苏东坡附魔后的资本论,整个人像个乖顺可爱的小绵羊一样。
蔡京抄得头昏眼花。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新荆终于叫停,将那一摞纸谨慎收在怀中。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蔡京眼带血丝地看向新荆。他上次等这么煎熬,还是在第一次来京,朋友带他在樊楼吃饭;那时候也是等了一个多时辰,也许是饿得狠了,他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那种鲜美滋味,几乎在他脑海中烙下印痕。
蔡京心想,如果这一次是新荆故意吊他胃口,那他确实赢了;自己现在也是饥肠辘辘,痛苦难耐,焦躁不安。
谁会在睡觉之前抄书?折磨人的把戏罢了!至于那一个个纸条上写的什么,蔡京心绪混乱之下,几乎都没去看。葫芦上写明了是媚珠,哪是自己这种学业不精的人能招架得住的?如果多看几眼,心思浮动,写着写着受不住了,主动开口让新中允给个痛快,岂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该忍的还是要忍!
新荆脱了外袍,往床上一躺,打了个呵欠,对蔡京道:“睡了。你睡的时候记得熄灯……”
一边说着一边几乎坠入梦乡了。
蔡京凝视着他。
吊我胃口。这一定是在吊我胃口。他心想,都到这一步了,新中允一定会在我放松警惕半睡不醒的时候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我已经看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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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蒙蒙亮,新荆睁开眼,坐起身。虽然睡得不多,但睡得挺好。他揉了揉脖子,然后看到了躺在床上如一根木头一样幽幽看着他的蔡京。
蔡京整个人像是木雕泥塑,不知为何,一边凝视着新荆,一边沉浸在一种黯淡如幽灵的气氛之中。
“你没事吧?”新荆感到了一丝惊讶,“怎么睡了一觉反而精神更差了。”
蔡京依然幽幽地看着他,神情很是呆滞,双目布满血丝。
“你再睡会。”新荆下床穿好衣服,道,“我夜里睡觉应该没什么太大动静,如果吵了你,那确实是抱歉。”
蔡京凝固了半天,在新荆出门之前,沙哑开了口:“新中允……对我有意见?……”
新荆已经推门推了一半,闻言不由得回过头。
他确实对蔡京有意见,但考虑到面前的蔡京还没成长为历史上那位蔡太师,他自己内心的偏见,是无法宣之于众的。
但他没有理由像对待王雱那样,慎之又慎地对待所有命运已经发生转变的人。他更希望蔡京好好做本职工作,别太投机取巧。
“确实有意见。”新荆看向蔡京,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元长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事要做,还有很多的人要结识,也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学。但昨日一夜,我已经给过你足够的提示,希望元长未来无论遇到其他人、还是遇到其他事,都能想起其中一二。”
有些话他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他这一晚上已经让蔡京把改编版的资本论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了一遍,这是给蔡京上的重要的一课。希望那些文字在他心中已经扎下了根,留下了火种,也扬起了希望的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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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荆离开医馆,在外面吃了口早饭,琢磨了一会,还是先去了条例司。章惇喜欢夜里加班,早上就来得晚,大伙也不跟他计较;曾布刚刚升了官,这种情况下,王雱去得就比其他人更早一些。
他进了条例司,在门口问了问,果然王雱已经来了。新荆心底大安,进了屋中,却吃了一惊。
“你怎么也没睡好?”他走到近前,对王雱道,“不,等等,你哪儿不舒服?”
王雱一愣。他没料到今早上在这儿看见新荆。他这几天倒是想找到这人聊一聊,却始终见不到面。
“……没什么事。我昨天睡得晚了。”王雱错开了视线,道,“听说你向官家提出,要回秦凤。”
“是的。”新荆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你未来去环庆,势单力薄,我给你寻了个帮手;到时候你有什么繁琐公务杂物,都可以交给他处理。”
“是谁?”
“蔡卞的哥哥,蔡京,蔡元长。”新荆道,“之前新科进士的宴会上,你也见过的。”
“我见过。”王雱缓缓道,“我也知道你昨天对他放心不下,到了他所在的医馆,并在他那儿待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