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菀没搭理她,拉她起床,看她身上皱巴巴的里衣,颇为嫌弃地命令:“脱了。”
“啊?”华慕虽然不解,但到底听话,闻言乖乖去了屏风后面,换了一件里衣。
“你马上又要出征了,这次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今日陪我去庙里还愿,我想求个平安符。”鹿菀一边说,一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套衣袍,十分自然地也转到屏风后去,华慕见她过来,不知在想什么,耳朵腾地红了。
“自己穿。”鹿菀把衣服递给她。
华慕拿眼角偷偷觑她,发现鹿菀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反倒斜倚在屏风上,眼睛里带着好奇与探究,挠得她心头酥麻。
在这样的凝视中,华慕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僵硬的木头一般,偏偏鹿菀为她选的,还不是简单的戎装,而是繁琐华丽的衣裙,她多年未曾穿过这么复杂的式样,只能求助地看向鹿菀,撒娇似的叫她:“姐姐。”
鹿菀偏偏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挑眉问:“啊?”
明白她是故意捉弄自己,华慕索性抓住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腰上,命令道:“帮我。”
“呦呦呦,这不是堂堂宁远将军吗?不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三岁孩童,连衣服都不会穿。”鹿菀勾着她衣襟上的系带,朝白玉似的手指上卷了卷,雪白的皮肤上立竿见影地出现一圈红痕,偏偏那双桃花眼还略带戏谑地盯着她的嘴唇,嘲讽道:“若真同你在一起,岂不日日要我伺候你?”
“我是真不会。”华慕看得眼热,被她撩得狠了,牵着那只作祟的手,将人拉进怀中,偏偏又不敢放肆,耳根红的要滴血:“那你教我,学会了,我给你穿。”
“你还不会?我看你会得很啊。”鹿菀轻轻踩了她一脚,又推开她:“你想得美,我有侍女,为什么要便宜你?”
华慕被踩了也不生气,黏黏糊糊去扯鹿菀袖子,撒娇撒的很到位:“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嘛。”
“不许撒娇!”鹿菀哼了一声,这才半蹲下来,将束腰穿过广袖,从后拉向前面来,为她系好腰带,又为华慕披上外袍,整理衣服的间隙,二人贴的极近,甚至能感觉到呼吸落在鬓发间的痕迹。
“姐姐,你在笑什么?”华慕总觉得今日鹿菀与自己格外亲近,她在心里想,或许是表白起了作用也说不定。
“我在笑,情多是病。”鹿菀意有所指地点点华慕的心口,声音上扬,像长了钩子。
等她们折腾完,到了寺庙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佛寺建在山上,一眼望去,俱是银白。
她们两个一起去寺庙祈福,诸天神佛高悬壁上,宝相庄严。
鼻息氤氲着檀香,宝案上供奉着香炉,华慕本不信这些,可能是被鹿菀虔诚叩拜的模样所感染,她也像模像样地拈了香,鹿菀笑着问她许了什么愿,华慕朝她晃晃手指:“秘密。”
走到殿外的时候,一个老妪正卖红线,旁边姻缘树上红线飘扬,在积雪覆盖下,美的熠熠生辉。
这座庙求姻缘极灵验,据说只要一对情人在姻缘树上共同绑上红线,便能举案齐眉,永不分离。华慕朝那边偷偷看了很多次,鹿菀却拉起她的手,向老妪买了红线,递给华慕:“喏,你来写。”
“写什么?”华慕抓住红线,用力过大,故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明知故问。”鹿菀把一旁的砚台研开了,眉眼弯弯地盯着她看。
华慕突然将鹿菀搂入怀中,鹿菀猝不及防,衣服沾上了墨迹,周围的人也看愣了。而始作俑者华慕却半点没觉得逾距,搂着鹿菀的腰不肯撒手,柔声叫她:“绾绾,绾绾,你答应我了……”
鹿菀被她抱了起来,有些害羞地搂住华慕的脖子,软声道:“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
华慕又转了好几圈,这才把人放下,还想像往日一样装出一副冷脸,眼中笑意却如何都掩盖不下去,她提着笔,对着那一条绸带,慎而又慎地写下两个名字。
鹿菀,华慕。
墨迹氤氲,红线招摇,华慕拉住了鹿菀的手,那一瞬间谁都没说话,就那样看着漫天风雪,似乎看见了日后白头。
“施主,可要解签?”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是个老和尚,慈眉善目,不知看了她们多久。
鹿菀拿出怀中签,递给老和尚:“大师,您帮我看看吧。”
老和尚接过签文,道了句阿弥陀佛,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外表,直达心底,在他的注视中,鹿菀觉得一切都无可遁形。
“虽蜉蝣芥子,亦涉因果,何况殷殷百姓,芸芸众生。”老和尚看着华慕,叹道:“施主身上,似是背负许多性命。但是因果却应在另一位施主身上。”
华慕本来面色平静,闻言却神色一凛,看向和尚的目光颇为不善:“什么叫,因果应在她身上?”
老和尚摇摇头,“施主何必明知故问?修善缘,存善果。人间万苦,既有慈航普度,何以唤不回头。”
“和尚,你错了。”华慕挡在鹿菀身前,她年纪尚轻,周身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重压,或许是杀伐留下的戾气,又或许是守御河山的帝气,她将那柄签文碾成齑粉,笑得嘲讽:“何谓苦海?又何谓慈航?所谓命运,不过是失败者的借口,我会将那所谓的天命踩在脚下,我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亦有能力承担所有的因果。”
“不过是签文罢了,这么认真做什么。”鹿菀拿手帕替华慕擦掉手心里的粉末,极其认真地说道:“你不信命,真是太好了。”
“阿九,答应我,永远不要向命运低头。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