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二人说话,长溯脸色越来越难看。而他自从方才状态就不太好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却一直气血上涌。并且眼下是躯体连带着神识都不对劲儿了。
仿佛他此番失控的情绪意外撕开了他最真实的内心,以至于他识海里开始疯狂盘旋起“收徒”“白霄尘又带回来一个徒弟”“将来还会有更多……”诸如此类的念头,在拼命干扰着他。
他本是深呼吸来让自己安定,眼下却控制不住般地开始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他半阖垂下的眼眸里颜色愈发浓重,像是刮起了风暴。他的指尖、发尾、乃至全身上下都旋起了细小的风。
直到周围所有人都发现他异常,有些惊愕地望向他。
除了眼覆盲带的道士还是在滔滔不绝:“况且,我听方才那意思,是不是只要溯儿同意了,你去玉绡山之外转转也是可以?……”
而这时,那面状痛苦的少年终于出了声。
白霄尘话语间示好,他没领情,反而立刻打断了白霄尘:“既然我如今成为誓约主人,那么,我解除誓约,命他速速离去,再也不要靠近玉绡山,是不是也可以?”
他这话说得冰冷,似乎是很真诚地希望新来的这位师弟赶紧滚蛋。
闻言一旁众人又皆愣住,没有人敢吱声。
白霄尘怔了怔,终于意识到不对,试探地唤了声:“溯、溯儿?……”
而长溯此刻已经快压抑不住难受了。他手扶着额,面上渗出冷汗,扭头转身就走。
他身影极快,又不走寻常路,朝着山林钻去,脚下又用了法力,移步幻影,没几个瞬间身形就隐入密林深处。
“溯儿!”白霄尘一个激灵,连忙提袖追去。
他一路追一路喊:“溯儿……溯儿你慢点些!……等等为师啊……”两人修为皆不低,再这般你追我赶,不多时山头都要翻过去几个。
追得白霄尘气喘吁吁,又颇为感慨,当年那个三步并作两步就能捉到的小崽子,如今果真是长大了!
他一直喊,长溯都不理他分毫,直往前蹿。直到他忍不住问了句——“溯儿你究竟为何不愿留下叶公子来着?”
谁知此话一出,长溯猛地停住步子,不知是触动到他哪根神经,叫他直接爆发了:“我是不愿留下他一个么?”他猛地转回身,死死盯着白霄尘,低吼般道,“我是每一个都不想留下!!”
于是不说话的人变成了白霄尘。
他亦停住身形,惯性往前走了几步,衣袂纷飞着停下,站在长溯面前几步。他面浮愕然,甚至有几分迷茫,似乎是十分诧异自己这好徒儿竟会有这种想法。
许久后。
“溯儿啊……”他唤道。继而上前,稍许弯下腰,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拿在自己掌心中,轻轻摩挲着他指尖因练功磨出的薄茧,声音低低的,“这恐怕不行。”
长溯眼前蒙地一黑,气血更加翻涌,甩开道士的手就走:“那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溯儿,你答应过我的。”白霄尘在他身后缓缓开口,“当初,你分明答应了我,要同为师一起,我们共同建立一个门派。”
“不!”长溯盯着他反驳道,“那根本不是我答应你!当初那是逼迫。你央得厉害,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答应你。”
说实话,他当年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松口了,那甚至不像他的作风。
但当年能提出这一建议,又何曾像白霄尘能干出来的事呢?只能说,在白霄尘从大昶皇朝回来那晚,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诡异,让长溯如同身陷迷雾。
白霄尘:“可是,我们已经开了头,门派已立,消息已出,弟子已收……我们已然做了这么多事,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这有什么难的!”长溯听了这话,似乎是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回去重新紧紧抓回白霄尘的手。
他顶着那日渐俊朗的锋利五官,姣好面庞,微仰着脸。少年人身体抽条极快,如今竟已是即将和白霄尘一般的高度。
而那双逐渐长成逐渐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中,目光无比灼热地盯着白霄尘,蛊惑般说道:“只要我们将他们都赶走,拆了那山门,砸了那屋宇,将天在水修建成以前的模样,我们就,还能回到原来那般,便一切都没有变。左右他们来这里也没多久,玉绡山改变的还不太多,还来得及复原。对,来得及。”
他说到最后甚至都快变成了央求,“师尊,白霄尘,你听我的,听我的,好不好?……”
道士被他的语气所感染到,神思微微飘走一缕,似乎也在畅想这般场景会是如何。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轻轻摇头:“溯儿,这么多因果已牵连上,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说断就断。”
“……”长溯眼中的热切渐渐淡去,神色亦渐渐冷了下来。他目光阴阴沉下,缓缓放开白霄尘的手,“说到底,终是你不愿意罢了。”
而对方陷入沉默。
日暮降落,群鸦归巢,眼看天色欲黑。
两人在这荒林里站了好久,白霄尘久久不语,而长溯心中失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如同这林间一样,被夜色笼罩,在胸口沉甸甸坠着,坠得他生疼。
他受不住了,准备彻底离开。
这时——
“溯儿……”身后飘来一声叹息,嗓音轻薄如晨烟。
那人似是因眼盲行动不便而扶住了棵树,脚下落叶碎碎地碾,他人声音带着些哑,恍恍地问:“溯儿,你是不是觉得,为师变了。”
而少年头也没回,淡淡望着天边初映的星光,良久,他缓缓合了下眼,薄唇微动。
“或许是我,以前也没有认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