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江霭看出事情严重性,忙上前劝阻,焦急道:“宗主,谢宫主,此事万万不妥啊……”
却被玉痕拿扇柄按住:“唉,江城主,我都一言既出了,你就叫我驷马难追一次吧。再说了,上次真言石出世时还是百年前,而百年前那次我在闭关,还没见过真言石真貌,就当叫我长长见识了好吧。”
“不错。”谢君礼也不知道真帮腔还是假拆台,见玉痕此番如此配合,明显瞧他顺眼了许多,不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反倒转而对江霭说,“江城主,天衍宗真言石已于两日前被护送运往青州主城了,眼下正在修建阵法,江城主你还是早些筹划准备的为好。”
江霭还欲再劝:“谢宫主,这与我筹划准备无关,问题是玉宗主他不能上真言石啊……不,等等,停一下,你说什么,什么叫真言石两日前已运往我玄武城?为何没人同我这个城主知会一声??”
谢君礼静静看向他,理所当然道:“哦,是这样。现世事件还未发生至此,我等不能提前泄露天机。江城主见谅。”
江霭一脸又懵又惊又愕:“那现在,现在该发生了吗?”
“对。”谢君礼点头,“所以我才说江城主,不如先管管自己的事,”他目移天边远方,“你有大麻烦了……”
而话音未落,只听遥遥一声“报——”,江霭遽然转头,只见远处急速奔来一个修士,看服饰显然是玄武城主的内兵。
那内兵连周围有人都顾不上,一路奔到江霭面前,踉跄扑倒:“不好,不好了,城主,”他剧烈喘息着焦急难耐,跪在地上,嗓音都不住颤抖,“城主,夫人的棺椁,里面人,人没了……”
江霭眼眶猛地睁大,几乎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再三确认消息没听错后,他几乎站立不稳,身形不由得一晃,江月鹿连忙上前扶住他身躯,亦是极度惊慌:“娘,娘的尸首,怎么会没了呢……”
那内兵只送消息,别的也问而不知,只深深跪在面前,悲怆道:“城主,郡主,你们,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话不多说,一行人急速前往青州主城玄武城。
白霄尘原本犹豫要不要同去,但被玉痕强拉着,还说什么“他们人多势众,郎君你真的忍心我独自一人去赴那龙潭虎穴吗?不怕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根本挣脱不了。再者,他看到失魂落魄的江月鹿,不知是不是这小姑娘当年得了他真元滋养而长大的缘故,他见着对方总有些不同的感觉,像自家孩子似的,故而也想去玄武城瞧瞧,看能不能出上力。
于是就这样或主动或被动地踏上了前往青州主城的飞舟。
出行工具是一艘巨大的船只,有甲板有厢房,堪称豪华,毕竟船上聚集了如今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少说三位人物,但众人皆无意寻乐,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目的地前进。
半天的时间,玄武城的轮廓远远望见,不久之后,全貌尽收眼底。长溯惊奇地趴在船沿儿边上往下看,只见说是叫玄武城,但星罗棋布由大大小小数座城池组成,座座巍峨高大,是鸢落城根本比不了的,青灰色的城墙似是用北方极地最冷硬的寒石所砌成,冷肃刚硬,寒气凝霜。
城池之上的乃是只蛇头龟身的金色气运图腾,比他曾见过的气运金鸢庞大了何止十倍,气势汹汹,镇守一方。
长溯呆呆望着下方壮伟之景,宛如受到感应般,胸膛中突然灵气澎湃,力量激荡。
到达城中,下了船,一众人各有各的忙,江霭急着去查案,谢君礼忙着去接应真言石布阵,只有白霄尘几人得闲。
玉痕拒绝住在江霭府上,而是自行在玄武城中寻了家酒楼,带着白霄尘住了进去。玉宗主此人于寻欢作乐一道上很有一手,吃吃喝喝点了一大堆,还有窈窕弄姿的舞女,吹笛抚琴的清倌儿。但由于白日江月鹿对他的一通诉说加洗脑,导致长溯眼下怎么都看玉痕不顺眼,总觉得他要把白霄尘往不正经的道儿上引,于是没多时就拽着白霄尘离席回自己厢房。
然后离席了还没完,长溯死费劲赶走了玉痕的数次上门骚扰,可算才能好好地和白霄尘一起躺下来安静休息。
洗漱之后,长溯又赖着白霄尘讲了好几个故事,讲得白霄尘都困了。于是长溯合上书,跑到床下吹灭了所有的灯,他没来得及拉上床帏,趁白霄尘没彻底昏睡之前,赶忙爬上床,拉着他的胳膊:“师尊,我感觉你最近不是很开心。”
“有吗?”白霄尘愣了下,轻声问。
长溯同他一起躺在锦绣枕头上,重重点了点头:“对,我觉得你在玉绡山很开心的,刚下山那时也是,经常笑。但最近不是了。”
于是这话叫白霄尘沉默了好一番。片刻后,他宛如很难得地打开了心扉:“无所谓开不开心吧。或许只是,近日光景,叫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人和事……”半晌,他侧了个身,轻声自言自语般喃道,“也不知道此番出山这一趟,究竟是对是错。”
长溯小手伸进被褥里衣里,去寻他的手,然后紧紧攥着他温度微凉的手指,睁大眼睛一瞬不动地在月光里看他的侧颜,小声说:“是我拖累你了。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安安稳稳呆在玉绡山上过快活日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累赘……”
“溯儿。”白霄尘很快打断,他特意翻了个身,侧着正面对着他,从被子底下抬起手,哄孩子般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的嗓音略微低哑,但更显得轻缓悦耳,“溯儿怎会这么想。我是你师尊,你是我徒儿,我带着你很开心的。你瞧,如今睡前还有人同我说话,以前都没有人理我的。”
“怎么会。”长溯想到白日,想到总爱围着他转的那位合欢宗主,想到总冲他叽叽喳喳的江月鹿,想到江月鹿他爹,想到那个苍白如水晶的少年……结果越想越不舒服,最后酸溜溜地说,“外面有很多人都很喜欢你。你想找人说话还不轻而易举,他们连夜排着队都愿意来……”
“这个世上有许多所谓正义、所谓不错的事情,有千千万万种美好和喜欢,但我都不喜欢。”面前人眉眼沾染的情绪变得异常柔和,“我只喜欢和溯儿说话。”
小孩儿漆黑剔透的瞳仁一颤,眼眶不禁睁大,似是不可思议地一瞬不眨看着他。
半晌,对方笑了:“今天怎么回事,以前跟个小炮仗似的,谁人说你两句不对,你就要撸袖子去跟人家干架,怎地今日反倒蔫儿了这么多?”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睡吧。”他翻过去平躺,打了个哈欠,“我都困了。”
夏夜的蛐蛐蝈蝈藏在草丛里乱叫着,白霄尘睡觉有个毛病,仗着自己修士之躯不易染上风寒就不爱关窗户,任由夜风伴着月光从雕花窗柩清清泠泠地洒进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
“白霄尘,师尊,对不起,我瞒了你很多事情。但我没干坏事……”长溯感到自己好生卑劣,竟只敢挑对方睡意朦胧之际才能坦白说出这话,只能苍白又无力地不停小声强调,“我没有作恶。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床上身边人糊糊涂涂地翻了个身:“嗯,我相信你,相信溯儿……”
长溯不禁喜道:“真的吗?”
而这人大略困得当真彻底糊涂了,已经在和周公喝上茶了,含糊地应道:“为师的乖乖,过来,让我抱会儿……别掉床底下了……”
以前长溯最烦晚上被白霄尘当抱枕一样抱着睡,这人胳膊腿总搭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这次,他为数不多地任由他将自己捞进怀里,嗅着对方身上的淡淡香味,仰起头。
不知是不是因着到了夜晚,他胸膛中翻涌出无数种情绪。
他看向对方月白皎洁的面,菱角般的唇,看着看着,他脑子中莫名浮现那日在叶淋秋神识里不巧瞧见的两个模糊人影的亲热之举。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但就是这样做了。
他秉着息,烫着脸,趴在床上映在月光之下熟睡之人的身前,学着神识中人的样子半垂眼睑,似带着无边虔诚,用极轻极轻的力道,拿嘴唇小心碰触着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