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远远望见他,两只圆溜溜的杏眼唰地一亮,欢天喜地跑过来,扑到他衣裳之前:“我还想着,道长哥哥你们二人昨日不辞而别,怎都不同我们知会一声,原来是你没走!”
江霭站在长毯另一头中央,注意到幕篱底下是谁后,脸色骤然大变,忙疾步过来:“月儿!不得无礼……”
白霄尘微微转向江霭,几不可闻摇了摇头。于是江霭动作又蓦地定住。
江月鹿大咧咧朝她爹摆手:“没事的爹,我同这位道长哥哥之前就认识,对了,忘了同你说了,在密境里就是他救了我们呢!若没有他,我可没办法活着出来见你。燃星,你说是吧!”说着她胳膊肘拼命叨着身后那少年,拉其来做说客。
江霭此时一张脸上神情走马灯般转换得可谓叫一个精彩,他欲言又止地憋了半天,终而板着脸道:“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整日把天衍宗的灵童大人拉来同你行方便做什么,外面诸事正乱,正值用人之际,你一个人霸着人家,好意思么?”
说着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跟前,沉声道,“待会儿天衍宗的使者来了之后,就赶紧把人送回去,听到没有。”
江月鹿当然不愿,她“哎呦”着连声叫唤,滑溜如泥鳅般从江霭胳膊下钻出,连忙回身抱紧了少年,叫道:“燃星他是人,又不是件物品,哪能说什么我把他要来又送走呢!他自然是与我玩着开心才愿意同我一处的,若他不愿走,我自然不能将他出卖。”
“况且,爹,你不知道,天衍宗那帮人大事小事都要让燃星去感应,他身体已经受不住了,可那帮人根本不在意,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
“混账!你住口!!”江霭闻言脸色大变,如见洪水猛兽般立刻将她喝止,接着立刻环顾四方,面带惊惧。
而恰在此时,白霄尘随风飘扬的白纱之后,徐徐转出一艳裳之人,手中摇着扇,笑道:“江城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又侧眸媚眼勾丝般地冲江月鹿,“江家丫头,你方才只顾着看衡之,怎不关心关心我走没走呢?”
江月鹿方才一激动没注意到白霄尘背后何人,眼下一见玉痕这号人出现,登时吓得腿都软了,方才气势一扫全无,知道自己方才大放厥词被这人听去了个全,啪叽一下跪坐在地上,脑门儿上只差浮现四个字——吾命休矣!
白霄尘按住玉痕胳膊,将他重新按回:“好了,玉宗主,你别吓他们了。”扶起江月鹿,转而问江霭,“江城主,你是说,不久后天衍宗的人要来?”
江霭犹豫着看了玉痕两瞬,还是冲白霄尘抱拳行了礼,郑重回道:“对。”
“目前情况是,鸢落城原城主陨落,叛逃魔域犯人叶淋秋逃窜。若仅是鸢落城主易主之事,倒犯不着天衍宗出动。但据小女所言,好端端的密境传送门被人改动为通往魔域,合理怀疑魔域涉及此事,天衍宗传信,他们必接手此事。故而我等连夜带人在此等候迎接。”
听罢白霄尘不由得捕捉到一些旁的信息:“叶淋秋逃了?……”
江霭点头:“满城找寻不到他的踪迹。空蝉山庄也没有。”
白霄尘寻思着不对啊,不像叶淋秋的办事风格。当日他带着叶淋秋去和叶千障立誓,叶淋秋以赤舌草为交换,答应要在鸢落城呆上百年,并且这一誓言是不会以叶千障死去而消亡的,说一百年便一天都不会少。
他沉思的这阵子,玉痕出声问:“我还是很好奇那个叶什么障是怎么死的?修士修到那个地步,何其不易,偌大修真界,真有几个人舍得自戕的?还有,既然气运金鸢已经消亡,那么那大量气运,都去哪儿了呢?难道昨晚就没有什么异常吗?”
江霭请来昨晚值守将军回话。那将军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大修士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埋头过来,整个人比江月鹿都抖得厉害,颤着音说:“回诸位大人,异常,倒真没什么异常。若非要说,唯一的异常就是,有个蘑菇成精了,大半夜进城,有些古怪……不过那是我们城主自己人,手里拿着我们城主的信物。旁的就,就没有了。”
“蘑菇成精?你逗我玩呢。”玉痕挑眉道。
那值守将军啪地跪下,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小的不敢有半丝欺瞒……”
玉痕瞧他抖若筛糠,无语道:“你们城主派你这种废物来守城门,叫我看,他陨落也就是早晚的事。”
对方:“大人英明,小的确实以前从未守过城,昨晚是轮岗第一次。”
听闻此话,白霄尘几人互看一眼,神色皆有微讶。
半晌,“好了,你下去吧。”玉痕挥手,有些恍然道,“看来这小子是对自己死期早有预料啊!”
江霭默然认同。
而方才说到信物,白霄尘忽然想起什么,对那值守将军道:“对了,请稍等。”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蝉佩饰,递给对方,“这是你们城主之前给我的玉佩,纵然斯人已去,但还请麻烦你帮我交还于空蝉山庄,好物归原主。”
那将军双手接过,瞧见上头无比眼熟的佩饰愣了愣,不禁嘀咕着他们城主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信物。
“你说什么?”白霄尘温声问。
将军猛地回神,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仙尊您忙,您忙,小的去空蝉山庄禀报了。”说着一溜烟儿跑走了。
等这人走后,玉痕还在那喃道:“蘑菇成精。成精的蘑菇……”
而说着说着,他突然笑了,缓缓侧过头来,出其不意地抬手,手指隔着鲛纱抚了下小孩儿的脸蛋,唇边笑容意味深长,“你说,这半夜进城的能是谁?得了气运金鸢好处坐收渔翁之利的,又是谁呢?嗯?小蘑菇……”
长溯瞳仁一闪,心口处嘭地重重一跳。
白霄尘侧开肩头,腾手将抱着的小孩儿换到另外一边,有些不乐意地反驳道:“玉宗主慎言,我这徒儿还小,绝无可能是他得了金鸢的气运。玉宗主有所不知,此前因着一些误会,我这徒儿已得了一小半的气运,修为便从尚未入道直接突破到练气中期。且不说他昨晚一直同我在一起,没有在城中出现的时机,便是假设真的若叫他全得了,岂不是筑基都是轻而易举。可他呢?”
白霄尘举着孩子在幕篱白纱外晃了一圈,然后迅速抱回来,生怕被抢了一般,“——他如今依旧练气中期。”
玉痕眯起眼睛。低阶修士的修为,在高阶修士面前,自然一览无余,断不可能有作假的情况。这孩子确实仅仅位于练气中期。
与此同时,其实长溯自今日醒来起就察觉不对劲儿了。按照上次经验,他以为自己此番怎么都能筑基,可醒来后,他的修为竟然原地不动,没有丝毫变化!
他丹田里面储藏着土龙和叶千障修为的灵力依旧澎湃,但似乎,没有丝毫要转化成修为供他突破的迹象。
那他那么多灵力岂不是白吸收了?长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被玉痕提起,反倒替他挡了一劫。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白霄尘的反应——
白霄尘话音淡淡,但语气却是不容怀疑的坚定:“玉宗主此番可瞧清楚了?若是瞧清楚,以后那种子虚乌有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长溯趴在白霄尘肩头被他抱着,扭着脑袋,在近得连对方鬓发纤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咫尺处,呆呆地看着他。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从未想过,白霄尘能这般无条件地信任他。这同时,又叫他小小的胸腔里衍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