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溯怀里抱着槐花村村民们送来的梨子和干粮,径直走在前方,小小的面庞上若有所思。
他随白霄尘下山除祟次数多起来之后,便很快明白了,这道士为何身怀修为却穷得叮当响——
因其是个手里没个把门、这辈子散财仙人托生的。
如今天下渐乱,妖邪四起,白霄尘常常下山替人除邪祟,便是收些绵薄报酬,也可以过活得极好。但白霄尘这人眼里没有报酬一说,接人钱财物件仿佛是天大的罪过。他又出手从不看对方是富是贫,是贱是贵,遇到家里揭不开锅的,还得倒贴一把碎银子。
于是这邪祟除着除着,他师徒二人反倒成了快揭不开锅的了。
其实方才槐花村的村民们前来送行,那一大篮子瓜果谷物若是收下,便是大半个月的口粮。但长溯清楚知道白霄尘根本不会收,方才拿了两只梨子一袋炒米已是为他着想……
脚下此路越走越偏,他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不觉间已和身后白霄尘拉开一段距离。他正欲回头找人,却突然间踩到一团什么软绵绵之物,脚感软中带硬,像是肉里埋着骨头。
长溯低头一看,落叶堆里斜着伸出一只手臂。手臂袖子倒是完好,是褐色的寿衣样式,而那只手却灰白不堪,指甲发青,皮肉干瘪。
这样一条死人胳膊摆放在路中央,寻常小孩儿早就吓得哇哇大哭,屁滚尿流拐回去找爹娘了。而长溯却没有过大反应。
他垂目看着那物,没有丝毫惧意,甚至还因为枯叶掩盖看不清楚,弯腰上前凑得更近了些,欲更加仔细地观察其细节。
而这时,那只枯遒手掌,其手背经脉突然溢出缕缕黑雾,随着长溯的靠近,那手也似突然活过来了一般,突然手筋铿地一崩紧,骨节曲起,指甲暴长,翻掌为爪,猛然朝长溯脚踝抓来!
长溯反应极快,猛然朝后跳跃两步,避开危险。
他虽年纪小,身子骨也小,但跟着白霄尘整天念叨的术法口诀里浸泡一段时间,虽未正式入道,却也懂运气之理。
眼下险险避过,但毕竟年纪小,他纵然平日再淡定,也惊出半身冷汗。
正要跳下土坡去告知白霄尘这里危险,谁知背后山窝里枯叶堆里,轰然站起来一个人形巨物,而那条胳膊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前后两具死尸相对,长溯正巧退到其包围圈里了!
死尸亦披挂寿衣,张嘴满口利齿,啸声狰狞,散发着尸臭腐烂气,居高临下夹击着朝长溯扑来。
长溯脑中急转,正欲挑着刁钻角度从这死尸胯|下钻过去。这时突然侧里嗖地蹿来一缕银色的长须,那长须宛如有灵识的活物一般,嗖嗖两下在他腰间缠了几圈,接着另一头发力,长溯便如同被钓鱼一般,在暴虐死尸利掌抓来之前一瞬,猛然间就朝另一个方向被凌空拽走了。
耳边风声呼呼地刮,所经之途,树叶子噼里啪啦冷酷无情地拍。
接着,那柄他无比熟悉的拂尘一扬,狗啃似的长须哗地收起,腰间力道一卸,长溯转眼间陷入一个怀抱。
林间携着缕缕花香的风卷动对方今早没绾好的发丝,长溯愣愣看着眼前人流畅的下颌线条。他被白霄尘单手抱在怀里,坐在他的臂弯上。
长溯仰着头,怔忪看着对方,可没过须臾,头顶就传来骂声:“你这小兔崽子,以后再丢下你师尊自个儿跑那么快,屁股给你抽烂!”
“……”长溯满腔情绪刷地一泻千里。
他登时不服气地心想,这人一个身高腿长的大人,被他一个小孩儿落在身后,还要嫌他跑得快?真是岂有此理?到底是谁该抽谁屁股?!
但眼下瞧着白霄尘被布条覆着双眼的侧脸,长溯抿抿嘴,忍住了。
他扭过身,小小双臂抱住他脖子,闷闷的没有说话。
走尸动作僵硬地调转方向,咆哮着又要扑来,白霄尘反手将拂尘从领口插进背后腾出手来,不知上哪儿一摸,指尖赫然夹着两张土黄色的符篆,上头朱砂绘制的符文遇上阴气,开始明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