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舟就要说话,江庭芜却用另一只手伸到他的发间,她的指尖触碰到镜舟的头皮,弄得他整个身子都忽然麻木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身在冷与热错落的地方,一念便是生机,一念又是死亡。
江庭芜是背对着光的,镜舟可以看清楚她的一切,她周身对他虎视眈眈,要撕咬掉他整个人的死灵,她漂亮又充满攻击力的脸庞,还有她那双如何也望不到底的、黑色的眼睛。
她离他很近,连她的呼吸他也能感受到。
“你的头发上有落叶。”她轻轻地说。
她将那片已经枯掉的落叶拿下来,用两指夹着,隔开了她与镜舟之间的那点儿距离。
镜舟沉沉地望着她。
江庭芜拉过他的手,将那片树叶放入镜舟的手心里,镜舟心念一动,那树叶便消失不见了。
江庭芜笑了笑,她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
镜舟站在原地,说:“你醉了吧?”
“我没喝酒。”江庭芜顿了顿,又说,“我没醉。”
她的嗓音渐渐远了,却还是精准无误地落入镜舟的脑海。
镜舟站在树底下,看着她的背影。雪已经没有下了,只是漫山遍野的白,吵得人眼睛生疼。让他不得不盯着江庭芜身上那唯一的苍翠。
等到他进了观棠庐里头,江庭芜已经将酒盏里全部倒好了酒。镜舟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你要在这里待几日?”江庭芜没有抬眼看他,只是问。
镜舟不回答,反问她,“待几日都行吗?”
江庭芜喝了酒,身子都暖起来,她偏过头,望向外面苍茫的雪景,说:“只要天界没人到这儿来提人,我又有什么理由赶你走?”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待在这里了。”镜舟说。
江庭芜收回目光,笑道:“你这是要赖在我这儿了?”
“我也可以睡在屋外。”镜舟说。
江庭芜想了想,说:“算了吧,你睡在屋外,倒显得我是什么不讲情的仙君似的。”
她将酒盏抬到与眉眼同样高的地方,对镜舟说:“不是饮酒么。”
镜舟于是也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说:“我敬你。”
酒盏与酒盏发出碰撞的轻响,把屋子里的寂静全部捣碎了。
江庭芜只饮了三盏酒,她撂下酒盏时觉得自己那些念头实在有些好笑。说什么来这儿抛却那些束缚,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仙君,最终却还是在放纵之前把握住了那个度。
镜舟说的很对,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走在江漆凝为她造就的路上,即便走偏,也终究还是会走回来。
她的命运不是靠她砌成的,而是江漆凝为她构筑的。哪怕她已经在心中杀了祂,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还是始终被迫刻着江漆凝的影子。
江庭芜死死地盯着那酒盏,她饮下的最后一点儿酒还含在唇齿之间,那点儿辣意根本就不算什么,江庭芜想要留住它,但最终也只能等着它逐渐在唇齿间消散,就如同沙砾消散在掌心之中一般。
她两手空空。
江庭芜自嘲地笑了笑,就在这时,她的视线里闯入镜舟的手,她抬起眼,望向他。
“酒还没喝完。”镜舟又给她倒了一盏酒,淡淡地说,“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江庭芜安静地望着他,她忽然用手指去碰镜舟的眼睛,镜舟看着她,没有躲开。
她的手指就这么勾勒着镜舟的眼睫、眼尾、眼睑,她在方才那一瞬间里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很自私的事。
江庭芜不想就这样任由沙砾落空在她的手心,她是贪心的人,越失落就越想去抓住什么东西。她哪里不知道镜舟对她的想法呢?她就是知道。
她还知道,镜舟并没有陷进去多少,最多只是因为新鲜。
于是她的自我利益与欲望促使她这么做,她把这件事做的这么好看,这么美。
自甘堕落不是江漆凝在她身上要的结果,可是她偏偏想要试一试这样的后果。她找不到自己身上哪一处不被她控制着的地方,除了她最后的,也是最干净的爱。
“你想要做什么。”镜舟很用力地攥着江庭芜的手腕,声音却很轻。
“你问我么。”江庭芜的眼底都是凉薄,“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镜舟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面却盈着火,要把江庭芜烧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江庭芜将手从镜舟的手里抽出来,她看着他,又轻轻地笑。
“别回去了,在这儿待上几日吧。”江庭芜的话语像是恶魔的引诱,“酿酒,聊天,切磋,下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镜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