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业窟位处伽罗山脉中段最低谷处,从入口进去,地势不断倾斜往下,越往里走,光线越来越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芬芳,闻着有些近似百合的香气。淡淡的青色光芒映照在了洞窟的岩壁上,岩壁里不知含有什么物质,光一照射,便折射出了绚丽如琉璃般的斑斓色彩。
梅尔停下脚步,颔首道:“我们到了。”
雷狮跟着停了下来,站在梅尔身侧看向洞窟深处。
一片碧色的水池出现在眼前,池水清澈如镜,笼罩着青色的光芒,将整个洞窟照得亮如白昼。
那股近似百合的味道就是从水中散出,雷狮凝视水面,问:“这是什么?”
“我们称之为尤弥尔之泉。审判日来临之时,我等便是依靠尤弥尔之泉,避免了被游离症感染灭族。”
北欧神话中尤弥尔是第一个诞生的生命,也是所有巨人的祖先。七印教会以此命名泉水,倒是耐人寻味。雷狮挑眉,想起来时所见,更加觉得这个七印教会处处透露着古怪。
只是他暂时没心情深思,环顾洞内一周,终于在泉水中央略微高于其他地方的石阶上,看到了一心挂念的人。
池水很浅,雷狮一脚踩下去只到小腿一半高,他涉水走到安迷修身边,低头去看。
安迷修躺在石阶上,半身被池水环绕,两手放在胸前交叠,双眼紧闭,胸膛起伏微弱,但好歹还有。
雷狮心中松了口气,蹲下身,伸手轻碰安迷修脸颊。触手柔软冰凉,没有丝毫温度。他的声音再度发紧,问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梅尔回答:“还有生命体征,但体内游离症病毒非常活跃,只能依靠尤弥尔之泉帮助压制病毒活性化。”
“……意识呢?”
梅尔摇头,语调没有起伏地说:“他的大脑已经丧失了所有精神活动。”
意思就是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
雷狮的指尖颤了颤,眼神变得晦涩阴郁,片刻后,他突然握住了安迷修的手。
梅尔问:“你要做什么?”
雷狮没有回答他,闭上眼将所有意识集中在了精神世界里,努力寻找着曾经存在于此的连结痕迹。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条曾经和安迷修紧密相连,如今却已经残破不堪的精神连结。他倾注精力触碰连结,宛如在一条岌岌可危的蛛丝上行走,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沿着这仅有的最后联系,走向另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那纤细又坚韧的蛛丝一如他们之间关系的具象,哪怕历经这么多的劫难和分离,仍是顽强地留下了一道不会被斩断的路标,让他们永远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对方。
雷狮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睁开了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头顶灰色的天空中那道灰白色的闪电状伤痕。接着,一座古旧的教堂出现在了天空之下,青色石砖砌成的外墙上满是岁月腐蚀的痕迹,巨大的彩绘玻璃上颜色暗淡,已分辨不出原本的图案。
雷狮闻到了浓郁的硝烟与血腥的味道,他抿了抿唇,上前推开半阖的木质大门,跨步走进教堂。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更年少时候的安迷修。他跪坐在一片狼藉的教堂中央,怀里抱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背脊佝偻,纤瘦的肩膀正在不断颤抖。
雷狮想,他可能在哭。
这是菲利斯死的时候,是他们还没有相逢的时候。是雷狮所不知道的,属于安迷修的过去。
雷狮靠近安迷修,走近了才看清安迷修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断掉的剑。
也许是和师父一起奋战到了最后一刻,连佩剑都断掉了也不知道。雷狮想着,垂头凝视少年沾染了血迹的发,低声道:“安迷修?”
安迷修没有回应,仍然紧紧抱着菲利斯的尸体。
雷狮意识到,安迷修并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于是雷狮只能静默地立在一旁,看着少年逐渐平复悲痛,瘦弱的肩膀不再颤抖。随后,他放下手中的剑,吃力地背起菲利斯,缓慢走处教堂。
雷狮有些意外地发现,安迷修的脸上没有泪痕。
他就这样花费了数个小时将菲利斯安葬,接着拖着伤痕累累,仍在流血的身体走回教堂。
这座教堂和一般教堂不同,中央供奉的并非十字架或圣母玛利亚,而是一个面容严肃冷峻的神像,靛青色的旗帜挂满了教堂顶部,每一面旗帜上都印着不同的标志。
安迷修立在神像下,看着神像许久,随即躬下身,单膝跪地,对着神像一字一句道:“神明在上,我安迷修在此宣誓,从今以后,所有骑士未完成的使命,所有骑士背负的诅咒,都由我来承担。圣殿骑士,绝不会在此终结。我会继续贯彻守护的责任,即便为此献上一切,也绝不放弃。”
无声的风穿过教堂,头顶无数的旗帜是一任又一任死去的圣殿骑士最后的遗产,那每一面旗帜上铭刻着的都是属于他们的传承印记,传承了使命,也承载了代代叠加的诅咒。
这些印记在誓言中绽放出赤金色的光,最终光芒凝聚成一束,笼罩了跪在中央的安迷修。
赤色的火焰自安迷修的手臂上开始蔓延灼烧,在他的肌肤上裂开了仿佛伤口一样的痕迹。
圣火认可了他的誓言,也将传承的罪印烙在了他的身上。
那应该是很痛的,安迷修却一声痛呼也没有发出。只是弓着身,颤抖着抱紧自己,沉默地承受了所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