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晚,街道上开始升起薄雾,荒凉萧瑟的审判庭矗立在清冷的月光中,仿佛墓园里一块残朽的墓碑。
破败的窗口里是浓到化不开的黑色,在翻涌的雾气后缓缓流动,似是有鬼魅藏于其中扭捏身姿,让人有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错觉。
而审判庭内部却灯火通明,目及之处干净整洁,得体且精美。繁复却不显眼的石膏雕花遍布于每一块天花板的四角,镀金镶边的俭约造型壁灯分毫不差地隔着走廊相对,连浅色墙纸上压印的暗纹也像丝绸上的提花那样,随着观察的角度若隐若现。
拥有漂亮纹理的大理石地面在精心打磨过后变得光滑如镜,倒映出两个细长的身影,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领着他的女仆徐徐前行,偌大的走廊里一路上没有碰到过任何人,只有鞋跟碰撞地面的轻响一直伴随着他们。
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呵呵地问:“那些值班的守卫都处理好了?”
“全部关在审讯室了。”女仆恭敬地回答道。
“很好,这下就只剩最后一个障碍了。”老者满意地眯着眼睛笑起来,摸了摸胸口前的钥匙挂坠。
来到嵌有“议会专属”门牌的房间外,女仆上前为老者打开门,随后又退到他身后跟着一起走进去。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白色最为显眼,老者一看到桌前的人,就立刻用恭敬的语气向那个白色的身影汇报说:“卿澜长老,应您的吩咐我已经将那帮守卫替换成了您的亲信,并且负责警戒的下属刚刚也带回来消息,那位言伊伯爵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听到有人说话,一直盯着桌上文件的白色身影这才直起身,回应道:“也许我该亲自去当面称赞他一声,绕过我设下的陷阱,精准推测出中枢的正确位置,甚至牵制住了议会的兵力,有这本事却非要跟议会为敌!非要与同胞为敌!”
付卿澜情绪逐渐激动,紧握的双拳砸在会议桌上发出一声骇人闷响,桌上的名牌、茶杯和文件夹等物品随之散落一地。
老者并未忌惮对方正在大发雷霆,继续汇报说:“毒蝎似乎也快撑不住了。”
“无妨,让他进来就是,想必也没带几个人吧。”付卿澜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
“目前只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先前从人类基地出逃的猎人小队队长。”
“看来他也山穷水尽了,去准备好迎战,绝不能让他们活着从审判庭离开。”付卿澜向同伴下达了指令。
“早就准备好了。”
从门外传来一声清晰的回答,随后便见一个年轻的红发男人带着那位“傻大个”长老从门外走进来,他瞪大眼睛冲付卿澜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并未施行礼节。
“许文钦,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付卿澜低声警告。
对于长老的斥责许文钦无动无衷,愈发狂妄地回敬说:“我又不归你管。”
“许长老,令公子这是几个意思?”付卿澜又转而质问老者。
见对方不满,老者立刻赔笑道:“真是抱歉,我中年得子,兴许是给惯坏了,卿澜长老莫要见怪。”
“不过就是个搞研发的,竟然真当自己爬上了老大的位置。”许文钦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色,跟他父亲的态度相去甚远。
“许长老,再不管好你儿子的嘴就别怪我……”
话说到一半,见许文钦眼中凶光毕现,付卿澜意识到来者不善。她立即朝身后那尊几乎占据了半间会议室的恶魔雕像扑去,却为时已晚。一柄利剑从她的背部刺入穿透腹腔,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刚摸到雕像的付卿澜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啧,竟然没死。”许文钦甩掉剑刃上的血液,没好气地砸了咂嘴。
“看来你最近技巧生疏了啊。”许长老依然在笑,脸上找不出一丝背叛同伴的愧疚,他走上前来打量身负重伤的付卿澜,说:“被自己的实验品袭击的感觉如何?托你的福我可怜的孩子才变得像现在这般疯疯癫癫的。”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老头。”许文钦不满地拧紧眉毛,即使对方是自己父亲也完全不注意措辞。
“明明……是你自己把他送上手术台的。我当时跟你说过大脑改造的技术不成熟会有风险……你也同意了。”捂着流血的伤口,付卿澜吃力地爬起来坐在地上喘气。
“是啊,但我也只是想让他变得勇敢一点,没当过父母的你肯定理解不了作为父母的良苦用心吧。”在回答完付卿澜后,许长老的视线又转向了许文钦,对他说:“你现在变得如此英勇无畏,我很高兴,我相信你会成为我的骄傲。”
“嘁,谁要你骄傲了?”听到父亲夸赞,许文钦反而十分不屑地翻了翻眼睛。
“时间会向你证明你的父亲永远是对的。”许长老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告诫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父亲吗?听起来跟我这个独/裁者没什么区别。”付卿澜冷声嘲笑。
“妇人之见。”许长老没有生气,而是语气平和地斥责了对方一句,随后抬头仰望面前那尊巨大的恶魔雕像,神色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虔诚,开口说:“我本想让你作为议会的一员见证恶魔的胜利,可惜你太过傲慢,僭越了自己本身该履行的职责,妄想成为最高统治者。”
“功劳都是我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付卿澜笑道,“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你提供的资金和场地!是我!”许长老忽然收敛起笑容,瞪着因衰老而眼白泛黄的双眼向付卿澜大吼:“你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
“是吗,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棋子呢?”付卿澜疲态尽显的笑容里透露出几分狡黠之色,语气也别有深意。
就在许长老揣测付卿澜的意图时,只见她冷不防地一拳锤在雕像底座上,之后那片地方便凹陷下去,随着一阵崩裂声雕像开始缓缓解体。
“你到底做了什么!”望着眼前逐渐分崩离析的雕像,许长老惊呼起来,原本从容的神情中显露出一丝慌乱。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胸前的钥匙可以解除中枢的伪装?别忘了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
“原来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不,你是我唯一信任过的人。”付卿澜自嘲地苦笑一声,继续道:“当年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以我的研究违反人伦道德为由,强行终止了我的实验。可我明明只是想让自己唯一的亲人醒过来……我只是想让我的弟弟不用一辈子躺在医院里当一具活着的尸体!然而他们根本就不管我和我家人的死活!”
“后来是你,许长老,你帮助我完成了研究,让我的家人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感激你,所以我也信任你。但我这人有个优点,凡事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是没想到将我逼上这条路的人竟然也是你……”
“我逼你?错,大错特错!是你恃才放旷被权力冲昏了头脑!是你的傲慢毁了自己!”许长老指着付卿澜怒斥。
“你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刻吗?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除掉我,只为了满足心里的那点伪善,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付卿澜目光怨毒地瞪着许长老,看到对方沉默不语一脸凝重,心底顿生喜悦,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好好当我的棋子去跟他们厮杀,一旦失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都得跟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说话的是许文钦,他手中的剑反射着中枢幽蓝的光线慢慢抬起,随后见他冲眼前的猎物咧嘴笑道:“我们不可能失败,你就一个人踏上黄泉路吧。”
“嘶……”言伊倒吸了一口凉气。
血液附着在翅膀上慢慢堆积变得粘稠,黏糊的触感让言伊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便想甩掉那些血液。结果刚抖动翅膀心口就感受到一阵刺痛,这个部位受伤比想象中的要疼许多,然而最后他也还是在难以忍受的痛感中妥协,把血液甩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佐胤那边也简单处理好了伤口,用来包扎的布条是强行从他披风上撕下来的。反正翅膀要伸出来披风也用不着了,言伊便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而是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在刷新了权限后,手机屏幕上端显示无信号的图标也随之变成了信号指示图标。
“久珣,你还醒着吗?”
调整好声音,言伊用轻快的语调跟话筒另一端的人打了招呼,而他说出口的名字也引来了同伴恼怒的视线。
“你在搞什么?”佐胤用警告的语气低声问。
言伊没有回答,而是投去恳求的目光,然后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接着又自顾自地跟电话那头的人交流了几句后,这才捂住话筒回应说:“要和久珣说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