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面,久珣的感官开始对周围事物有了反应,心情却还是那样沉重,什么话也不想说。植物的幽香、喷泉的水声、湿冷的微风、手中血垢的松散触感、以及把地砖映照成水面的月光,在这些外界刺激的包围中,久珣只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大脑却无法产生自主认知。
就连同伴们的交流,他也只能听见声音,每一个字也能听懂,构成的句子在脑海里却成了一串无意义的代码。胸口充斥的虚无感正在蚕食他的情感和思维,久珣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地方比想象的也复杂太多了。”羿偈神色焦急却又一筹莫展。
“要不我们再下去找找。”陆忠义倒还是一副沉稳的样子,到底是当过军官的人,总是能够冷静对待任何紧急情况。“这里天使太多了,无法辨别哪个气息是安仁清。”
“我只能确定那小子没死,你们两个恶魔还是好区分的。”羿偈说,“就是这地底下复杂得跟蚂蚁窝似的。”
“没办法,我们再找找吧,如果安仁清没死,离那个男人最近的天使肯定就是他。”
“走吧。”
那个男人?
这几个字在久珣心中激起了一层涟漪,他知道他们在说谁,却忽然失去了对那个男人抱有的感情和认知,脑海中只剩下他对自己的威胁程度。毫无疑问,属于必须杀死的那种。
“久珣,你怎么了?”
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张雨歆开始担心起来,她走过去轻轻拉起他的手,心想或许那些人的粗暴把他给吓坏了。但是当久珣冰冷刺骨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张雨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从那双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眼瞳里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别碰我。”
冷冰冰的语调仿佛化作一把冰刃抵在张雨歆的咽喉上,她害怕地松开了手,就这么呆愣在原地看着久珣的身影渐渐远离自己。
虽然血已干涸,却还是把纯净无瑕的水染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喷泉的池水也因此透出一丝浅浅的红。看似洗净,腥味却依然残留在手指上,久珣伸出舌头尝了尝,似乎并不是那个男人的味道,有点可惜。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鲜血的主人此刻适时地出现了,只听一声翅膀扑腾的声音,安仁清从漆黑的洞口里窜了出来。
“原来你在这!老夫不能得到你,那谁也别想!”
浸满鲜血的巨鸟嘶鸣着朝久珣扑了过来,然而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在安仁清即将得手之时,一把刀从空中落下刺穿他的腹部,将他钉在了地上。随后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久珣,熟悉的香味杂糅着血腥味把他团团包围,这股无法形容的难闻气味令他不快地皱了皱鼻子。
“你太脏了,离我远点。”
那双手的主人却根本没把警告放在眼里,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这个反应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红色的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久珣,眼里闪烁着亢奋的光,“只是得到了点微不足道的力量,这就开始学会反抗了?”
“微不足道?”久珣也禁不住笑了,眼角洋溢的邪气和佐胤有些神似。他拿开抱住自己的手继而又转身抱住对方,嘴唇凑近佐胤耳旁轻声低语:“在那间白色的房间,只差一点我就能杀了你。”
房间白得让人目眩,整个空间就像融在了一起,没有方向,只能靠两人坐着的椅子来判断所在的位置。
笑容中的挑逗和轻舔嘴唇的暗示,这些行为和平日里的久珣截然相反。与原来那耿直又迟钝的性格比起来,佐胤感觉现在的他要敏锐许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却也只猜对了一半。或许是顶着那张脸,即便判若两人,佐胤甚至也觉得拥有这样的玩物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但是玩物也分三六九等,哪个人在童年没有给玩具排过优先顺序?一堆玩具里面总有最喜爱的那个,也有最不想玩的那个。佐胤认为现在的久珣很有意思,深谙自己的喜好又兼具将感官体验推向高潮的能力,但可惜的是,他似乎更喜爱原来那个莽撞但纯粹的青年。
肉/体的欲望,内心的疯狂,佐胤沉溺其中早已熟知其滋味,他就是欲望和狂气的化身,并不需要一个与自己同样类型的玩物。而感官的欢愉是可以被理性支配的,如果不能直击灵魂瓦解理智,那所谓的“情不自禁”也只不过是意志薄弱的借口,不巧的是他的意志光凭这点身体的原始冲动是无法动摇的。
所以,除非佐胤愿意,不然他不可能会踏进久珣的圈套中。仅仅只是感官的愉悦还不足矣让他出卖灵魂,毕竟现在这位“久珣”也并不具备令他神魂颠倒的能力。
被佐胤无声拒绝,愤怒的久珣一瞬间便来到了他面前,长出锋利指甲的手撕裂胸骨碾断脊椎穿过胸膛,从佐胤的后背冲出,紧紧捏着一个还在跳动的鲜红的心脏。在空中弥漫的点点猩红,如飘洒的蔷薇花瓣,给单调的白色房间点缀上凄美又浪漫的色彩。
这利落的一击没有带来任何痛苦,甚至连久珣贴上来的温度也感觉不到。佐胤心口一紧,模糊的视线再次聚焦,久珣还站在对面的椅子前纹丝未动,而他的心脏也好端端地在胸腔里跳动着。只是看了一眼那双碧绿的眼睛,竟产生了幻觉。
没等佐胤从这场虚惊中恢复,淡红色的舌尖轻舔嘴唇,久珣的脸瞬间凑近,紧接着右手按照佐胤事先看到的画面朝心脏袭来。距离太近,速度又如此之快,躲闪是肯定来不及的,防不住便必死无疑。
在要被刺穿的瞬间,却听一声刀刃嗡鸣,尖锐的指甲刺在了刀身上,留下几道深刻的划痕。原来佐胤为这已然看过一次的攻击提前做好了准备,而现在他算是看过两次了,久珣的速度和力量已在掌握之中。佐胤预测下一次攻击必定是切开腹部将他的内脏扯出来,毕竟对方第一次出手就没有要留情的意思。
被白色鳞片覆盖的左手意料之中地抬了起来,逮住那只手就能活命,逮不住就活到头了。二分之一的死亡概率赌起来确实更加危险,也更让人兴奋。
屏息凝视之间,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人的较量被强制打断。伴随着一阵爆炸的冲击扫过,金属环的指示灯熄灭,久珣失去意识倒在了佐胤身上。而他的左手此时正停在佐胤腹前,已恢复如常,指尖浸染上了几点殷红的鲜血。即便他们的战斗没有被打断,久珣也并不是最后的胜者,因为佐胤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碎屑和砖块雨点似的向下砸来,佐胤将久珣护在怀中,抱着他翻离原地,躲过了头顶掉落的重物。裂痕从爆炸点向四周扩散,好似一条条蜿蜒爬行的蜈蚣,所到之处墙后的事物都暴露无遗。
看到漆黑的天空才感觉到房间里的时间开始流逝,和久珣的对峙仿佛经历了数个世纪一般漫长。佐胤抱起久珣,将他放在自己原来躺着的长椅上,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随后用手擦了擦弄脏的刀身,将它收入刀鞘,抬眼盯住墙体后露出的房间。
“游戏时间到了。”佐胤轻轻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