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严父再三告诫他旁人赞誉不可尽信,文辰仍然认为自己的才能不逊于当世任何一人。虽未曾真正涉足官场,他跟在父亲身后也算是耳濡目染,每次任务不仅能够顺利完成,也能实现为自己笼络人手发扬声望的目标。
与朝堂上所有文臣的目标都不尽相同,虽说文辰到底还不是很清楚他们心中对皇帝的敬畏深几何,但从死灰复燃的科举舞弊案中就可看出——敬,不见得有几分,畏,似乎也谈不上。
大盛实力强劲,正因如此,朝堂众臣好似摆设。文臣整日拉帮结派吟诗作赋,偶尔有些外城的事务要处理,也不至于让丞相尚书此等高官出马。武将更不必说,能排得上数的便手握少的可怜的一点兵权镇守边关,不成气候的便封个闲职养在盛京。
文辰自小念诵的史书中多谈皇帝与文官武将之间的制衡,等他长大懂事后才明白历史经验似乎并不适用。
武将不能上战场,如同被困在厩中的骏马萎靡没了志气。文官势大,独领风骚,文辰动了成为天下文官之首的心思,但和父亲借权揽财铸高台的行为不同。他从小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句子,深有感触。
好在文辰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清晰,他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目前他只想做到证清流之名,起码割裂权与财之间的肮脏联系。
文辰相信自己一定会比父亲更加强大,到那时控制皇帝也许就不再是一件难事。文丞相自先帝朝起拜相,在夺嫡之争中投向彼时颇为落魄的皇帝。出于对前途的考量,在他求娶当今皇后时便百般进言阻挠,也因此与太子一向不合,恰好二皇子母家朱家能够将权力变现,便欣然与之合作。
文辰与父亲同为二皇子党,却也借着为二皇子办事的名头收揽不少朝中文官势力,在他们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中将旁人眼中的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听了大概。那时他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父亲已经尝尽了甜头,会仔细爱惜羽翼不再碰这些事情。
很可惜,进入官场的第一步他便碰到了大难题,文丞相提议重启科举舞弊。文辰即使有着自己的盘算也不能直接反抗众望所归。文臣的财路断了六年,富商的通天之路也断了六年,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同意就会立刻被从礼部侍郎的职位上拖下来。
文辰并不排斥寒门,甚至从古至今清流之名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他们成全的。文辰的出身决定了他不能从贫寒的人生入手,但这不耽误他招揽寒门子弟为自己博得美名。可父命难违,高门大户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尚且不牢靠。钟鸣鼎食之家对寒门弟子的轻视和排斥深刻入骨,他流露出交好寒门弟子的意图会成为他们抛弃他的最大理由。
在真正实施计划之前,文辰曾推演过六年前留下的败笔,不可否认的是天家颜面不可损,只要能够制住唇舌就不会让闹剧重演,谁能料到竟会被久居深宫的无名公主釜底抽薪。
文辰本来以为风匡野顾念婚约不会当真,哪怕她是想要借此立威拿回被沉默了十八年的本属于她的权力他也会欣然成全。但在大理寺牢狱中反思过后,他对这个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已经不报希望了。
在王家军的协助下,能传出的消息都已精准传达,张风临找来的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的证人快马加鞭早已到齐,若有不愿之人当即便被扭送到官府。有此威胁在后,又有三公主亲自作出的保证在前,证人们在面上起码没有半点不情愿。
迟则生变,风匡野立即通知江勋在大理寺审理此事。
她本犹豫是否申请百姓旁听,但能够有今日权力已经是皇帝容忍后的结果,当众审理也许会触怒这个大权在握的人,目前与皇帝对上只能是以卵击石,便息了这份心思。
科举舞弊案跨数年,牵扯不可谓不广,主谋又是文臣富商中领头的人物,风匡野只能硬撑着用皇帝口谕为令箭将文丞相、朱家主以及方家主请到了大理寺。
风匡野在现代时虽然脱离家族,但利益一致,所有上司都未曾刁难过她。甚至因为家庭背景,政界中举足轻重的人对她也如同对自家小辈般慈爱欣赏。
但在这个权力结构异化严重的世界,本身就代表着强权的风匡野终于站在了强权的对面。接下来的较量是权力之间的畸形异化与归拢,她无意也无力去分辨对错。
对于目前的情况,只有尽全力赢得权力才能铸就光辉权柄,或许那光能为她引领一段路程。
风匡野阖眼深吸一口气,与脱下兜帽的沈兰祺一同走上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