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徐通汇枯老的脸上堆起褶皱,他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被华溪刮过字的文书摆在桌上很显眼的地方,徐通汇扫过一眼便不再看,他双手搭在膝上,抬袖示意道:“那便,开始吧。”
华溪将人带到后就站在高邵身后,徐通汇坐在三人对面,说:“要问什么便问吧。”
长孙弦佩缓缓落座,说:“四年前徐伯父曾被怀疑参与官粮一案,在后来查案中根据文书上记载的辆车途径各地的日期得以洗清嫌疑。可如徐伯父所见,这些文书的上的日期被修改过了。”
“袁川,是当时负责押运官粮的官员,这些文书经过他的手传回朝廷,在文书来回传递的时差里足够他在这些文书上做手脚。”长孙弦佩说得艰难,“他受过徐伯父提携,也对徐伯父心存感激,敢问修改文书日期可是徐伯父授意他的?”
徐通汇没有多余的修饰,只点了点头,说:“是我。”
“徐伯父为何要这样做?”
徐通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自小在沂临长大,那时徐家并未像现在这样风光。我初入朝时,沂临乡亲们也都与有荣焉真心来道贺。后来我犯错被罢官回乡,日子难过,受过乡亲们的接济。再后来有机会返回阙都,一路水涨船高,才有今天。乡亲敬爱我,氏族供养我,成我功名,我便不可不反哺。当年沂临的百姓没饭吃,我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刨出些粮来。”
“徐府私库里的粮不够,当时那条官道上运往前线的粮损耗很少,我计算过,我拿去的这些粮在运输过程的正常损耗内,对前线不会有太大影响。谨慎小心一些,也不会被人发现。”
徐通汇转头望向门外,日光打下来,照得外面的砖瓦绿植镀了一层轻盈的亮光。一道门框隔开里外,徐通汇坐在暗处,叹出一口气,脊背也跟着佝偻起来。
“但我没想到,手下的人借此谋私,先是借着我的名义多取粮,发展到后面更是大小官吏私底下以权谋利偷粮倒卖。这种风气因我而起,眼看事情越闹越大,终于惊动了阙都,但我没办法了,我管不住了。”
“我便只好将那些贪粮的人推出去,自断手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托袁川更改文书上的日期。袁川运粮不力,自知难逃一罪,我取的那些粮是为沂临百姓,他是知情的,也愿意最后再为我欺瞒掩护一次。”
“所以,就有了你眼前这些被修改过的文书。”徐通汇转回头,“事已至此,我也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我为朝廷做过许多,也犯下了过错。一切,都按规矩来就是。”
“左右不过世事一场来去。”
华溪整理好口录,将新的案件经过书写好交由御史台的人呈给武和帝,徐通汇就坐在这间屋子里静静地等待最后的处决。
长孙弦佩抬头,徐通汇半瞌着眼睛,两手交叉相合,置于腿上。他脸上皱纹凹凸,鬓角的白发混进灰黑色中,在阴影里格外醒目。
白鬓如电疾,皱痕如盘苍。
长孙弦佩敛眸。
很快,御史台的人从皇宫里回来,带走了徐通汇。又过了一会,高邵带着华溪离开,门外众人形色匆匆。
长孙弦佩在大堂里独自坐了会儿,直到外面漫上一层淡淡的霞光,屋子里面却渐渐暗下来,衬得摆在桌上的案卷都灰蒙蒙的,她才起身离开。却还未走出御史台,正碰上不久前离开的高邵。
“你还没走?”高邵愣了一下,道:“方才御史台的人去徐府了,但不见徐复州,府里的人说他在徐伯父被御史台的人请走后不久就出府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天边霞光还在加深,亮艳艳的愈发晃眼,长孙弦佩侧了侧头说:“也许我知道他在哪。”
高邵默然半晌,道:“那便有劳你将人带回来了。”
长孙弦佩“嗯”了一声,在高邵的视线中出了御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