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盛小心拾起地上的砚台摆回到桌上,说:“陛下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武和帝看着摆在地上的腰带官帽,沉声道:“朕还没说什么,她这解衣卸冠的本事倒是跟她舅父学了个十成十!”
海德盛本还想为长孙弦佩求求情,见状站回去,也没多说什么。
...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徐复州把圆木盒抱在怀里,拿了把纸伞出门。
徐复州在府门前从黄昏时分等到夜半天黑,许久不见人影往来,正当他想将圆木盒放到门前石阶上先回去时,雨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回身抬头望去。
两侧禁军围着,长孙弦佩在雨中周身泛着潮气,没了衣带系着,官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头上仅留一根发簪固定发丝。
徐复州犹豫着走上前,试探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禁军横刀拦下他说:“长孙大人女作男装入朝为官犯了欺君之罪,陛下有令,禁军围府。”
徐复州手中的盒子没拿稳掉到地上,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看向长孙弦佩,长孙弦佩面色平静,不做反驳。
雨大了,糊在徐复州眼前,落到长孙弦佩的脸上,再顺着她的脸滑下来。
徐复州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只是堪堪问她:“那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我只想求得你的原谅。”
长孙弦佩视线落到地上的木盒,盖子摔掉,露出里面的东西。
不过都是些孩童玩的小玩意。
徐复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这都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你还记得吗?以前……以前我们总粘在一起……”徐复州越说越哽咽,“……你不做官我也不做官,好不好?”
长孙弦佩收回目光,垂下眼眸:“事到如今,如何还能回得过去。”
徐复州上前想要靠近她,却被禁军拦下,推搡中徐复州手里的伞被打落到地上。
为首的禁军道:“长孙大人请进府吧。”
长孙弦佩捡起伞打在徐复州头顶上:“拿好伞,回去吧。”
徐复州不接,反而抓住长孙弦佩的袖口,眼里盛着哀伤,固执地问:“那你呢?”
“罪里问命。”长孙弦佩推开袖口上的手,将伞塞进徐复州的手里,转身跨入雨幕中,她的声音连同她整个人像是融进丝丝细雨中,“我是我,非我,无我。”
“弦佩!”徐复州在她身后大喊。
“管它天网罩金身,管它阴阳化男女,让这世间万法自生自灭!”徐复州看着长孙弦佩的背影,嗓音在大雨里染上哭腔,“你我同舟,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长孙弦佩的身形一顿,却没做停留,府门关上,禁军团团将长孙府围住。
徐复州跪倒在地,泪水混着雨水,失声痛吼:“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老天你何苦这样作弄人?!”
...
从年节到现在,东郊校场里堆积了不少事务,平日里虽有李继云和罗穆在,但有些事情到底需要薛砚听亲自过目。薛砚听心里还记挂着长孙弦佩,这几天常常是阙都校场两头跑,今日忙完歇下来,才发觉外头的天早黑透了。
薛砚听从帐里走出来,雨后天上月亮让一层薄薄的云遮住,看得并不真切。
夜里的风还是凉了些,薛砚听穿得单薄,可他又不想回去添衣服。
他哈了口气走到空旷的地方,望着天上的月转动手腕,想着什么时候被风吹得站不住了,什么时候就回去睡觉。
李继云从城内赶来,刚下马就奔向薛砚听的住处,帐里找不见他,问士兵寻了个方向,才在帐外不远处找到他。
李继云见到薛砚听便直接道: “将军,今日夜里巡城的士兵说长孙府前围了禁军,我去看过了,确实有禁军围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想着来知会将军一声。”
“禁军?”
薛砚听一愣,心里有了一个不敢想的猜测,他脑子乱糟糟的,但不过须臾便冷静下来,翻身骑上李继带来的马向城内奔去。
李继云在后面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朱红的宫门紧闭,从东郊一路疾驰过来薛砚听身上出了不少汗。他衣服本就单薄,现在停在空旷的宫门前,心砰砰直跳,风一吹,里衣贴在身上,就只剩下被裹挟着的冷。
可薛砚听无瑕顾及这些,马匹在宫门前来回踱步,薛砚听仰头瞻望高门,良久,他沉下心,转头向长孙府而去。
禁军守在府门前,整个府里面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薛砚听躲在对面墙角处,手里牵着根马缰,背后挨着潮湿的砖墙蹲在地上。
偶有禁军走动泄出甲片摩擦的声音,传入薛砚听的耳朵里格外清晰。他脑袋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吐出一丝微弱的光,远远看去,像是无尽的黑压着道模糊的浅白。又过了一会,皇宫的方向传来一阵钟鸣,薛砚听当即起身上马,直奔向宫门。
从宫门一路通报进去,薛砚听见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便二话不说直接单膝触地。
龙涎香的气味盘旋弥漫在殿内,两侧太监宫女们垂头举着托盘,武和帝半眯着眼睛,显然还带着些许晨起的不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