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日月满,照彻天下姻缘。
少年透镜而来,但见风霜弥漫。
花朵委地,流水盘桓,楼台倾断,朱颜凋残。
织娘缠丝,红线污斑,有画屏展,无鸿雁还。
摧折连理,并蒂飞散,金兰见双,梁祝失单。
少年哀哉,哀哉少年。
缘悭,有妇耗尽泪阑干。
一刃断离散,二刃斩孽缘,三刃劈你心猿意马情不专。
岂不闻年年照月说恩爱,岁岁永平安。
大老爷,
青天之外有青天,自有明镜高悬。”
糊涂道人唱完,县太爷仍旧沉浸其中,“你是说,这二人情深意重,只可惜年岁磨损,田樵负心?”
道人不答,李炳却道,“那么,就算田樵负心,也罪不致死吧?再者说,程氏一介柔弱妇人,又如何挥得动刀?”
“呵呵,你倒是这会儿想起来了?当初收押入监时,你怕不是叫嚷得最欢。”县太爷冷笑道。
李炳登时满面羞惭再不敢言语了。
道人默默道,“大老爷容禀,若我说是这田樵自己个儿杀了自己个儿,”他抬起头顿了顿,“您信吗?”
“荒谬。”县太爷道。
道人起身就势将那面合二为一的镜子握在手里,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些什么,一手托着,一手在镜面打圈,绕了三五圈,那镜面竟然如同河水破冰一半传出了哗楞楞的声响,李炳侧身一看,噫,哪里是镜面,分明是盘中盛着一汪水嘛!
县太爷听到动静也细细瞧来,只见水镜之中别有洞天,声色影象悉备,宛如另一世界。
“呔,”李炳拽住道人仍在镜面上打圈的一只手道,“兀那妖道,故弄玄虚!”
二人撕扯间,道士冷不防手掌未拿稳,水镜坠地,内里流水淹没三人足靴,一时间,只觉得足下绵软脚不沾泥,三人站立不稳就此跌落进这镜中世界。
叠罗汉,罗汉叠,李炳在下,道士居中,顶端坐着县太爷。
稀里糊涂落在道观门口,李炳正要骂,却指着道观门口的糊涂道人疑惑道,“噫,怎么两个糊涂道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是镜中人,但糊涂道人知晓,更知晓阴阳二界人不相认的道理,于是一手拽一个,待着县老爷和李炳躲到一处拐角,指着道观门口那个“糊涂道人二号”说,“我才是我,那个不是我。今日二位有缘来此镜中世界,不如一探究竟再走不迟。”
“放我回去!”李炳暴怒。
“也好,也好。”县太爷点头。
道士见大老爷没什么异议,才放心地将这二位撒开手,然后指着门口的“糊涂道人二号”说,“站在他对面的这位小娘子,便是程氏。这程氏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与丈夫田樵来进香求签,唔,你看她身后的轿辇仆从,便可知这夫家定然已经是飞黄腾达了。”
说到这里,县老爷面色凝重,“咱们既然已经知道这田樵是个负心薄幸之人,恐怕今日飞黄腾达,来日家门便有灾祸,你我进入的这个镜中世界乃是过去?可否挽回一些?还是只能冷眼旁观,不可插手?”
葫芦道人语塞,“实话说,贫道也未曾来过此处,因这阴阳镜通达与否靠的是二人心意是否真挚,我这葫芦道观传了数百代,代代都有道长赠出镜片以祝福新人,但能保守初心者少,能保守晚节者更少,最多的便是半路夫妻,是以从未应验过什么,也没有传下来的前辈遗训,今番是与二位有缘进得这镜中世界,至于别的,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进来了就出不去了?!”李炳继续暴怒。
“既然如此,那便看个究竟。”县太爷一向胆子大,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地走上前去,其余二人谁也没反映过来,县太爷居然一迈步就到了道观门外。
“劳驾,敢问这轿子内坐的可是田大官人?”幸好今日县太爷穿的便装,日光下宛如个清俊公子,他这么一闻讯,却并不惹得那程氏身后轿夫小厮的厌烦。
听他这么一问,小厮与轿夫脸上都露出些莫名之色,倒是程氏身旁的小丫鬟闻声万福回到,“这轿内坐着的,是我们家官人路老爷。”
路老爷?不是田樵么?难不成,这镜中世界并非过去,而是将来?这程氏出狱改嫁了?
他这么想着,没留神就嘴巴里吐露了出来,“敢问您家程娘子是新近改嫁?”
“呸呸呸!这位官人说话好没头脑,”小丫鬟瞪了县太爷一眼,“我家娘子与老爷是三媒六聘三书六礼进祠堂拜天地的正经娘子夫人,你说这话,是找打吗?!”
头婚?是田樵改姓?还是这镜中世界与外部不同?县太爷左右看看,街道人群与镜外自己的世界并无不同,单单程氏嫁给的人不同,这话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于是他又问到,“怪我无礼,唐突姑娘,可听过城东商贾田氏的名号?那家的哥儿田樵,是我表亲,我来寻亲,走错了路,欲到这道观行个方便,正巧碰上您这浩浩荡荡的大队伍。”
“田樵?”小丫鬟未开口,程氏却回了头。原本她正在与那糊涂道人攀谈解签,听到熟悉的名字缓缓回头,她比牢狱之中看上去可是美极了,周身珠光宝气清艳已极气派十足。这下县太爷心里有谱了,这程氏的相公看来定然不会是一家小小商铺的老板,说不定是个仕途平顺的清贵。
“你方才问,田樵。”程氏看向县太爷,眼眸中流淌出深深的思念,仿佛隔着久远的时光,一眼万年。
“咳咳,正是田樵,”县太爷拱了拱手,“夫人,可认得?”